金利源码头是黄浦江边十六铺林立的几十座码头中最大、最重要的一个,从新开河至东门路,码头岸线长约500米。自十九世纪后半叶建成始,岁月变迁,金利源码头几易其主,每一次易主时都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十六铺位于法租界与华界交界处,是南洋、北洋和长江航线的枢纽。其中五方杂处、藏污纳垢,大、小帮派在此横行,流氓大亨们借助这里复杂的社会环境,左右逢源、呼风唤雨。周翰思量没有帮派的势力,顾家即使将金利源码头稳攥在手中,也无法顺顺当当经营。烫手的山芋,不如扔了。
黄金荣笑笑,这真是档好买卖,好到他不能拒绝。最近红钱会折腾得有些凶,为了个码头居然闹出人命,嚣张得不像话!他该出手管管了,否则他们大概忘了上海滩上还有黄金荣!
大流氓亦要面子,在顾家危难时刻吞了整个金利源码头,怕舆论纷纷。况且码头的经营需要资本,他目前手头资金不足,不如借着顾家雄厚的资本,自己坐收鸿利。顾周翰年纪轻轻便沉稳冷静,一出手又极为毒辣,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世枭雄。他看好他,愿意结交顾周翰这样的朋友。“你的意思我晓得了,只是我是个不善经营的人,白白糟蹋了好生意。不如,你我合作,我投些钱进去,赚了钱你分我一些就好。”
周翰站起来深鞠一躬,“前辈恩深义重,使顾家老少脱离险境,小子感激不尽。愿以金利源码头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相送,小子蒙昧,请前辈在生意上多加指点。”
真是好青年,识大体、知进退!“诶,不敢当,不敢当!我何德何能?况且别人会说我黄金荣趁机吞没顾家的财产。”
陈氏想你就是趁机侵吞!
“不如我出人、你出钱,我们一半一半。”他见顾周翰要推辞,“就这么说定了!年轻人,你必有一番作为,我看好你!”
“小子恳请前辈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小子怕日后自己在生意上年轻莽撞,不知轻重,前辈对小子好有个约束。”那样飞扬跋扈的人,自称“天字辈”,比青帮“大字辈”还要高一头,在生意上他最好不与他平起平坐。
黄金荣坚辞,周翰只好作罢。周翰说如果前辈方便,不如即日便安排股权交割的事。小子做事又麻利又爽快,他喜欢。两人略闲话几句,黄金荣见顾周翰应答得体,神态谦恭,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喜爱。“你用的是什么枪?”他见周翰疑惑,“我指你的猎qiang。”
“李.恩菲尔德短步qiang”
“好枪法!”
周翰笑笑。
“年轻人,我们初次合作,我送个礼给你,你要什么?”
“顾家已经承蒙前辈照拂,小子感激涕零。居然还要前辈送礼,小子实在不敢当。”
“哎,不要客气,我们是朋友!你想要什么,直说无妨。”
“那么,承蒙前辈厚爱,我要何志雄的命!”
“好!我晓得了。我让人送你回去。这几天你先不要出门,等事情过去了,我派人知会你。”
陈氏在前、周翰在后,他们刚要走出帐房,迎面碰见一个人从大门口过来,这个人与黄金荣公馆里的其他人很不相同,周翰不由得打量他:他面广鼻长,鼻管挺直宽大,横长的颧骨外张,显示伎俩非凡,日后当是权柄斐然之人。他的耳朵外翻,耳廓突出,口唇厚大;两道浓眉下,眼睛里精悍之气外溢。周翰知道这种人刚毅果决、手腕强势、处事沉稳老练。周翰不由得冲他点头微笑,他站到一旁,用手扶住账房的门,让那人进去。此时三十一岁的杜月笙还在黄金荣公馆里服务,他对这位主动与他打招呼的敦和风雅的世家公子印象极深,顾周翰,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顾周翰披麻戴孝偕同陈氏和弟妹们跪在灵堂里守灵。灵堂的正中摆放灵柩,灵柩前面设牌位、香案。香案上除了香烛和祭品外,燃着一盏长明灯,仆役们时时往灯里添油,不使其熄灭。灵堂上方高悬顾瑾瑜的遗像,下面斗大的“奠”字为周翰手书。遗像两旁悬挂亲朋们赠送的挽联和祭幛。
一波波人来了复去,周翰一一还礼,周翰明白面前来吊唁的年伯、世叔以及经理们转眼都将是他的敌手,唯一可靠的是他的岳父。几天前,华界里抛下五、六具尸首,有人送来照片给周翰看,周翰认得其中一具是何志雄。擒贼擒王,余者做鸟兽散,一场风波平息,黄金荣出手利落。
“周翰,”陈震烨把手按在他肩头,“你行事要谨慎。”
“我晓得,父亲!”
岳父身旁的女孩一身素白衣裙,乌发上簪着白花,盈盈秋水、眉敛春山。两人对望着,不能言语。澧兰随父母离去,她在迈出灵堂的一刻忍不住回首看周翰,周翰也望着她。周翰知道此时此刻这样做不对,可他想知道在这关头他要与之共白首一生的女孩是什么想法。那双灵动的会说话的眼睛里全是关切,她注视周翰,脸上都是鼓励和爱。周翰盯着澧兰,看她转身离去,他心里极安慰,他知道他将长风破浪、奋勇前行,他的后防安稳,不需要顾虑。
周翰一家及岳家从水路扶棺回乡。
清晨,供祭、举哀后杠夫起杠,长龙般的队列从南浔顾宅大门里走出,穿街过巷直至郊野。雪一样的纸钱在周翰面前漫天扬撒,僧道们的吟唱是父亲人生落幕的悲歌。一行人来到顾家陵园,先祭山神,然后杠夫将灵柩落到墓穴里。周翰欲让人打开一旁母亲的坟茔,捡取母亲的尸骨与父亲合葬。两天前,他为父亲挖掘墓穴时,特意挨着母亲的墓穴破土,他亦提前请好捡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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