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家人前倨后恭,先是仗势欺人,发现对方惹不起后又连士大夫的节气风骨都不要来向我求饶,你……你公务上的事我不懂,可这样的人还是……少沾惹为妙。”
濮九鸾没应话。
他瞧着慈姑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显然是清晨觉得不妥便放下诸事来寻自己。
从炙肉脚店到大理寺并不近,她穿越了大半个汴京城,就只为提醒自己一声么?
“如今你位高权重自然不怕他,可这样的小人,最是沾惹不得,哪天你落魄了他往往也是踩得最凶那个……”慈姑见他不做声,以为濮九鸾不屑于自己的进言,忙补充道,“你可莫托大,须知小鬼难缠,踩高捧低趋炎附势之徒自当远离。”
她满脸担心,眉宇间化不去的忧心忡忡。
濮九鸾心里像是潺潺流过一斛清泉,他手里握着皇城司,又有“小白起”的称号,别人都当他凶神恶煞,当他坚不可摧。外头提及他或说:“镇北侯那人铜豌豆一粒,诡诈多变,谁个能从他手里讨了便宜去?”或是恨得牙根痒痒,或是觊觎或是趋附巴结。
人人都把他当人精。
却有个傻乎乎的小娘子气喘吁吁跑来提醒他:这一步应当如何走,那一步又应当如何规避可能的危险。谆谆告诫生怕他行差踏错。
濮九鸾今日身着官服,曲领大袖的紫色公服,腰间佩着象征天子近臣的金色鱼袋,下裾处横襕明显,越发衬得他身形修长,腰间的浅色束带,勒得他肩宽体阔猿臂蜂腰,头发尽数梳拢掩在黑纱平角幞头内,非但不显老气,反而显得他眉骨高耸,英挺十足。此时他不说话,含笑定定瞧着她。
慈姑说着说着忽得醒悟过来:“啊,是我庸人自扰,怎来对你的事情指手画脚……”堂堂朝中大员,天子近臣,哪里需要她这个厨娘的指点?心虚使得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我甚欣然。”
濮九鸾就那么站着,含笑盯着她,眼睛似是秋夜星空里最亮的星子,熠熠生辉,坚定而又温柔。
五月的蔷薇甜香一阵阵,随风从开着的窗棂内吹过来,慈姑没来由得慌乱起来,她伸出手去不知该理头发还是摸耳朵,嘴里也乱了章法,不知道胡乱嗫喏些什么。
濮九鸾伸出手去,将一绺被风吹起的发丝绾回慈姑耳后,借机凑近她耳边,沉声问:“你为何这么急着来提醒我?”
他气息撒在慈姑耳边,痒痒的,俯首之间声音低沉,像是轻轻划过琴弦,慈姑耳朵都红了,忙抬起头来佯装镇定,瞪了濮九鸾一眼:“谁着急?我是正好来大理寺瞧瞧午膳备得如何!”
濮九鸾笑着不说话,只拿手指她身上。
慈姑低头一看,她身上还系着做饭用的围裙。
这才想起适才匆匆忙忙,居然直接穿着围裙就从脚店来了大理寺,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旁人瞧见,她呜咽一声,懊恼地双手捂脸。
濮九鸾慌了手脚,他本想逗弄慈姑一番,却不想叫她难堪,他讷讷问慈姑:“我帮你解开?”
“你敢?!”慈姑瞪了他一眼。
濮九鸾忙指着后头:“屏风后头是换衣之处。”
慈姑便走到屏风后,三扇屏风靠墙,想来这是供濮九鸾日常整理衣物的地方,她将围裙从身后解了下来,又拂了拂裙角,瞧着没有褶皱不平之处,才照了照铜镜,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不经意一瞥,却见墙边一张软塌,一件长袖罩袍松松散散搭在榻上,原来这里还是濮九鸾短暂休憩之地,慈姑的脸刷一下红透,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似有似无的男子气息。
濮九鸾见慈姑走到屏风背后,影影绰绰见她抬起胳膊从脖颈后解开系带,他忽得耳尖一红,转过身去。
偏偏转过身去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敞亮,濮九鸾又想到那是自己偶尔也会在那里更衣,一时心猿意马起来,他心里似有一只蚂蚁在爬,痒痒的,神色越发不自在起来。
等慈姑磨磨蹭蹭从屏风背后走出来时,两人俱是面红耳赤,一个想不起适才还要逗弄小娘子的心,一个将适才穿着围裙来提醒的懊恼抛之脑后。空气里弥散着尴尬的气息,慈姑嘟哝一句:“我只是忘记解围裙,又不是什么大事。!”
“当真?”濮九鸾回过神来,走近一步问慈姑,“连围裙都顾不得解下来便急着来与我报信,莫不是惦记我?”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渐渐悄无声息。
两人距离极近,清晰到慈姑能眼睁睁看见他身上灯笼状的天下乐晕锦纹路,她不敢多看,只低头看他黑色的革履,却偏偏闻得见他身上澄澈的男子气息,直叫慈姑脑壳发晕。
见小娘子被自己两句言语逗弄得面红耳赤,活像五月里刚上市的水蜜桃,粉嘟嘟,甜滋滋,水汪汪,濮九鸾心情大好,他见好就收,咳嗽一声:“可要回去?我送你回去。”
男子的气息直如拂面桃花风,无处不在,慈姑摇摇头:“既来了,我便做顿午膳再走。”说罢逃也似地从屋里出去。
堂厨如今掌厨的是文秀,他话不多,见慈姑进来也不过问了声师父好,倒是小丁多嘴些,问:“如今夏日风大,花粉吹得到处都是,师父要防备着桃花藓才好。”
慈姑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直烫手,她垂下首去含糊应了声。
适才在书房见濮九鸾案头堆放不少卷宗,想来这些天他应当是劳心劳力,便筹备着做个竹荪肝膏汤,正好可以安神补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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