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有些清高的书生气的,”苗小青说,“读大学都还会组什么诗社,我看过我爸的手写诗稿。”
“写得怎么样?”
苗小青耸耸肩,“对我来讲,也跟鬼话差不多。”
程然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她道:“好像你爸你妈叫你的小名都不一样。”
“我爸家里条件不好,我妈不喜欢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名字——”她顿了顿说,“我出生是二月底,小草刚绿,爷爷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小名就叫小草。我妈觉得没文化又土气,应该让外公给我起名的。我爸在这点上很坚持,所以二十几年,他们俩谁都不让谁。”
小五举起手,“我能问一下,你妈叫什么名字吗?”
“梁锦文,锦绣文章的锦文,”苗小青说,“我外公只有两个女儿,我小姨叫梁锦书。”
小五拍着桌子说道:“我站你妈那边!”
程然瞪了他一眼,“我不同意,小青苗这名字挺招人喜爱的。”
“真的吗?”苗小青惊喜地问他。
程然点了点头,又想起她离家之前,对她妈妈说的那句话:以后叫我小草。
这样一个撕裂的家庭。如果父母其中一个不爱她还好,偏偏两个都很爱她,那这些年她过得都是小心谨慎的吧?
“你心里偏向你爸?”他问。
苗小青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妈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太单纯,太幼稚,抗挫折能力为零,”她并不想在别人面前这么谈论起妈妈的不好,可是那些想法在心头压抑了太久,她想至少能有一次倾吐的机会,“空间都是多维的,她的思想却只有一维。她不懂人性和情感都是很复杂的,连物理结果也都只是相近,可她却能给人性和情感定一个标准答案。”
她顿了顿说:“我妈只能过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生活,一旦谁的想法跟她有了冲突,就会出现完全没法沟通的情况,她坚持自己是对的。”
“我妈其实也这样,”小五感同身受地说,“染头发抽烟喝酒的女孩儿就一定不正经;单亲家庭的孩子一定有心理问题;读不好书的人就一定没前途;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定娇气任性,离过婚的人一定有严重的缺陷……反正我妈满意的儿媳妇儿,我是不可能找得到了。”
苗小青“噗”地一声笑出来,见他郁郁地喝了一口酒,又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程然悠闲地喝着果汁,完全没有他们的烦恼,让苗小青有些嫉妒,她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膝盖,“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看看那些相信星座的人,把地球上的70亿人简单生硬地划分成12种人,”程然说道,“明明是全人类都有的毛病,所谓的‘星象学家’就把毛病打包分成十二份,每个星座分一分,就能让那么多人乖乖地对号入座。一个天体物理学家,研究了一辈子发一篇文章,还不如‘星象学家’随便瞎诌几句。”
小五说:“你这要求太高了,不能要求普通人都有科学素养。”
“所以,我自从知道人有智商上的高低差别,抽象思维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时候,我对我妈——”程然喝了口水,才说,“我妈每次企图用她那一维的抽象思维打败我四维的抽象思维时,我都特别可怜她,所以我坚决尊重她的想法。”
苗小青冷哼一声,“那你还瞒着他们偷偷报物理系。”
“所以为什么要去试图说服他们呢?”程然说,“又不是学术讨论,非要求一个相近值。只要对他们的想法表示尊重,然后做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苗小青眯起眼睛看他,“你对我做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
“用不着,”程然淡定地说道,“虽然你只有二维或者三维,不过多数时候跟我的想法是并轨的。”
苗小青听了,心里正乐滋滋的。却听到小五凉凉地说:“这就是典型的尊重同情+拒不配合啊,简直是标准示范。”
程然冷冷地睨他一眼,“十点了,你要留这里过夜?”
小五把剩下的啤酒喝完,懒洋洋地站起来,“我走了。”
程然和苗小青把小五送到楼下,见他上了出租车,两人才往回走。
行李箱一直没送到,苗小青心里隐隐不安,然而程然在身边,那点不安很快就不见了。
晚上程然再次示范了他的人生哲学,将一个房间的床铺弄出睡过的痕迹,在另一个房间跟苗小青挤一张床。
他定好了闹钟,六点钟回到另一个房间接着睡。
助理八点才送行李箱来,他和苗小青都已经起床了,而助理根本没有上二楼,程然顿时觉得亏死了。
助理把行李箱放下就匆匆地离开,苗小青觉得不对劲了,照他细心的性格,一定会问她还缺不缺什么,安排好后再走的,但他今天什么都没问,就匆忙地离开。
苗小青在电梯口追上他,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助理笑了笑,“没什么事。”说完又转过脸去,望着电梯。
“电梯门照出你的脸了,”苗小青站到他旁边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草!”助理神色很是为难,语气有点哀求的意味,“真没什么事,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
“我爸在哪里?”苗小青的心不断地往下沉,焦躁的情绪爬上了脸,“你不说,我就打电话给外公,让外公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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