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停顿后,太子让康公公停下,他单独撑伞来到了阿芙主仆面前。
阿芙虽然知道行礼,但她毕竟与太子太熟悉了,装不来什么敬重,笑容灿烂地望着太子,就像看自己的哥哥。
太子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靠近阿芙,将伞移了过去。
柳儿识趣地退下,与康公公站到了一块儿。
“阿芙在看鱼吗?”太子面朝大水缸道。
阿芙转过来,点点头。
细密的雨点不断地砸在水面上,两尾小红鲤似是受惊,不停地游来游去,互相追逐,一会儿钻到睡莲宽大的叶子下面,一会儿又游出来。
太子默默地看了片刻,目光落到阿芙脸上,道:“阿芙若喜欢,我让人再捞几条红鲤放进来。”
阿芙没有回答,先是问了他一个问题:“殿下知道这些小红鲤原本生活在什么地方吗?”
太子不知道,不过鲤鱼也是鱼,生活的地方逃不过那几处。
“应该是潭、湖之类的水域。”太子答道。
阿芙看着水中的小红鲤,喃喃自语似的道:“我没见过潭、湖,是不是很大?”
太子点头,道:“西苑便有一片湖水,阿芙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阿芙露出向往,却摇摇头:“不了,我娘说了,不许我乱跑。”
太子深知乳母的谨慎,便没有强求,他想对乳母好,对阿芙好,但也要考虑乳母与阿芙真正需要什么,勉强送一件会让她们诚惶诚恐忐忑不安的礼物,反而失了本意。
太子重新提议多送阿芙几条小红鲤。
阿芙摇头道:“这水缸这么小,它们每日关在里面,肯定要闷死了,殿下还是放了它们吧。”
阿芙虽然喜欢看这些小红鲤,却又觉得它们很可怜。
说话间,一条小红鲤游到了水缸边缘,脆弱的鱼鳍碰到坚硬的缸壁,马上缩了回去,摆尾游开。
太子默默地看着那尾小红鲤,先是觉得乳母与阿芙像被父皇、母妃关在他身边的小红鲤,转念又想,他自己何尝不是。
宫墙重重又厚重,困住了多少人。
太子十八岁这年秋,建德帝病逝,太子登基,称元嘉帝。
他刚封太子的时候都忙得团团转转,如今家国大事都背在身上,元嘉帝更是忙得披星戴月。
曾经的庄妃,封了太后娘娘。
以太后之威收拾了一帮先帝的妃嫔,稍微空闲下来,太后忽然想起了李玉娘。
这日元嘉帝来给太后请安,太后提到有两位太妃自尽替先帝殉葬了,跟着就提到了李玉娘:“先帝在世时对李氏的宠爱毫不逊色一些妃嫔,可惜李氏并不领情,先帝一去,她好吃好喝的,看不出什么悲伤。”
元嘉帝看向自己的母亲,如今的太后娘娘。
还在国丧期间,太后妆容简单却不失雍容,眼角眉梢都是荣封太后的得意,又哪里看得出悲恸了?
元嘉帝唯有沉默以对。
太后见他不接话,很快转移了话题。
元嘉帝忙碌了一日政事,傍晚得了片刻空闲,他移步去了东宫。
忙了这么久,他一直没有想起乳母母女,两人还住在东宫。
李玉娘早就想见元嘉帝了,但她也知道新帝登基有多忙碌,没敢打扰,就这么耐心地等着新帝想起自己。
东宫很静,康公公等人都跟着帝王离开了,李玉娘与阿芙规规矩矩地住在怡然居。
元嘉帝突然过来,李玉娘愣了愣,然后速速带着阿芙去接驾。
母女俩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行了跪拜大礼。
元嘉帝屈了屈手指,笑着请二人免礼。
三人进了厅堂。
元嘉帝十八岁了,早在他还没有当太子时,他有什么心事都不会与李玉娘诉说了,李玉娘也不敢再把他当孩子看。到了现在,元嘉帝成了帝王,虽年少却一身天家威严,李玉娘拘谨地低着头,不敢直视。
阿芙偷偷地看了他几眼。
元嘉帝也不知道能与乳母说什么,见阿芙偷看自己,元嘉帝笑了笑:“阿芙,朕是七殿下时,准你在云海居自由行走,朕做太子时,准你在东宫自由行走,现在朕是皇上,朕准你在大齐境内自由行走,包括皇宫,你可高兴?”
阿芙当然高兴。
李玉娘微微抬头,欲言又止。
元嘉帝马上道:“乳母有话,但说无妨。”
李玉娘就跪了下去,目光坦诚地看着年轻的皇帝:“皇上,您年幼时,起居还需要臣妇伺候,如今皇上登基,身边人才济济,特别是有康公公照料,臣妇很是放心。臣妇入宫近二十年,如今年事渐高,越发想念家中的子女,恳请皇上准臣妇离宫归家,尽享天伦之乐。”
阿芙见母亲跪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元嘉帝看着面前的两人,与他朝夕相处的两人,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准。
可他想到了早上太后对乳母的讽刺,想到了大水缸里的小红鲤。
有太后睚眦必报,他留着乳母是害了她。
阿芙向往自由,京城那么大,他何必将她关在这小小的皇宫。
元嘉帝笑了笑,准了。
翌日清晨,元嘉帝主持早朝的时候,李玉娘带着阿芙出了宫。
元嘉帝就像忘了这对儿母女,直到半年之后,元嘉帝将他命内务府在云雾山附近修建的闲庄赐给了李玉娘,并册封其为寿安君,除此之外,元嘉帝还赏赐了寿安君万两白银、千亩良田,宫人若干,其中包括寿安君用惯的柳儿、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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