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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一张好?宝莉问,是叫他选。
    唐竞自然指了后一张,道:你看,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那一张照片中,他听了宝莉的话,笑得尽心尽力。
    宝莉用镊子夹起那张照片,在红色灯光下检视,看着画面中两人的笑容,却摇头道:这张其实不好,在我这种记者眼里形同废片。但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有时候大约还是应该糊涂一点。
    唐竞闻言,不禁怔了怔,最后还是笑着说:现在好了,连你都来取笑我。
    但宝莉却只是看着他耸了耸肩,将他选中的那一张晾起,另一张揉了,扔进纸篓里。
    那张两人相视的照片就此灰飞烟灭。然而,离开公寓的一路上,那个画面却仍旧在唐竞眼前浮现。他忽然想,有些事真是藏不住的,而宝莉要他一起走,也许并不仅仅因为身处地狱时的恐惧与孤单,她一切都知道,她只是想救他罢了。
    公馆三楼房中,周子兮正在入梦。
    似又回到十岁那一年,眼前又是那条幽长的走廊,尽头一点灯光,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清晰真实。
    夜半,被一阵笑声惊醒,她在黑暗中起身,下床,睡意懵懂,循着光穿走向那道门,只消伸手一推便看到里面那场癫狂的欢宴,有男,有女。其中一人回头,看见是她,起初尚有一丝惊惶。
    你怎么起来了?他朝她走过来,将她挡在门外,不叫她看见房中的人,也不叫房中的人看见她。
    周兄,这就是你妹妹吧?里面有人讲话。
    她好奇,探头从他身侧看进去。
    他不许她看,俯身下来,两只手拢着她的面孔,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回去睡吧,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这动作像是一句咒语,叫她又想起母亲,在她幼时也是这样双手捧着她的脸对她说话,而她便也如幼时一样点头,一脸迷茫地转身离开。
    身后,房门合上,但还是有说话声隐约传出来。
    你这真是长兄如父啊。仍旧是那个声音调侃。
    颂尧,你莫要取笑我。他回答。
    我教你的办法是不是很好?那个声音又道,今后这里上上下下,便是你做主了
    黑暗中,七年后的她猝然惊醒,仰面躺在床上,仿佛仍能看到幼时的自己走在那条漆黑的走廊里,看见女孩回到房中,蜷身上床,将一张薄被盖过头顶,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
    此刻,却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那时父亲病重,已经住进医院,周公馆里只剩下她和周子勋两个人。确如那个声音所说,上上下下,都由这位兄长做主。
    这念头叫她通身起了一阵颤栗,但这颤栗一点都不陌生,许是七年前就曾有过。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一夜,那个声音,那一句话一直蛰伏在她脑中的某处,等待一个破壳而出的契机。比如今夜,餐桌上的酒,以及雪茄,熟悉的气味总能唤起久远的记忆。
    孤岛余生 10.3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张颂尧搭乘的邮轮如期到达上海,他不肯与其他乘客一样等着涨潮再去公和祥码头上岸,另雇了小艇从吴淞口进来,以示与众不同。
    那天上午,谢力去事务所点卯,将这太子回銮的盛况告诉唐竞。张府派了两部汽车去码头接人,谢力会开汽车,也被叫了去当差,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两部汽车根本不够。张颂尧的行李实在太多,大大小小十多只箱子,汽车里装不下,而且听他的意思也是要送去别处的,于是又派人另外雇了几辆黄包车,浩浩荡荡地拉走了一大半。
    唐竞听谢力这么说,倒有些意外。他一向知道张颂尧糜费,但这几年张林海已经觉出不对来,对这个儿子早就不像从前那般宽纵。学费都是嘱他直接汇到学校,张颂尧能过手的只是一点生活费而已,算起来比普通留学生宽裕,但若要摆什么排场,就远远不够了。
    当然,张太太暗地里一定还是接济着儿子的,否则张颂尧必定没有那么太平,老早借钱借到他这里来了。不过,就算不考虑钱财的问题,这几车行李的阵仗仍旧不像是张颂尧的作风。他们从小一起长起来,唐竞知道张颂尧一向不爱惜东西,从此地搬到彼地,宁愿扔了重买,也懒得打包整理。
    送那些行李的是谁?唐竞问谢力。
    是姑爷手下一个叫明飞的。谢力回答。
    你跟他熟吗?唐竞又问。
    打过牌。谢力笑答。
    那就是欠你钱了,唐竞了然,随口吩咐一句,问问送去哪儿了。
    谢力笑而不语,领命离开。
    入夜,唐竞又应邀去张府吃饭,自然是为张颂尧接风。
    这一回,酒席摆在小公馆里。这座房子就是为着张周联姻新造的,当初选址的时候,张林海就明确关照了打样行,一定要紧挨着锦枫里的位置。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再辟出一块地来实在是不容易,那英国建筑师也是绞尽脑汁才建起如今这么一座园子来。房子盖了四年之久,花窗、地板、水晶灯、六角砖,甚至连门廊的罗马柱都是海运来的欧洲货,随便扒下一块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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