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考完她立刻去找刘老师。刘老师已经集合了好几位陪考老师找了一圈,最后在检查入场的一中老师那里打听到一个多小时前好像是有一位外貌特征和沙周胤相符的男生擅自离场了,被一对开摩托车的中年男女接走。听老师的描述,估计是沙周胤的姑妈和姑父。
那年头大部分人还没有手机,着急时想找人根本找不着。刘老师找校长调了一辆小车四处赶,先从城里赶回黄沙镇上没找到人,只打听到姑妈家地址电话;再到后塘镇上姑妈家,家里没人,邻居说他们中午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按照邻居囫囵指的地方去找,也没找到。
一大圈转下来,天已经快黑了,再找到人也来不及回一中考试了。
刘老师痛心疾首:“这孩子平时多懂事,怎么紧要关头掉链子!一下少掉50分,好好的一中苗子,就只能去上普高了!”
黄芪心里也很沉重。在她眼里小英不是这种会不分轻重的人,他不顾考试半路离开,只有一个原因——一定跟他爸爸有关。
九点多丁老师终于打通了沙周胤姑妈家的电话,跟他们联系上了。
“今天是小胤爸爸……行刑的日子,”丁老师放下电话,转头对黄老师和黄芪说,“他们带小胤去送他了。而且六点多天没黑就回来了,小胤说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他们就把他送到中学门口。现在小胤还没回去。”
黄老师说:“今天体育加试不上晚自习,同学们考完都直接回家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丁老师还没开口,黄芪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沙周胤家被警方封锁后一直无人踏足,邻居堂叔又搬了家,河对岸这一片都黑漆漆的寂静无声。这座凶宅成了传说中的鬼屋,不但用来吓唬顽皮不听话的小孩,入夜之后胆小的成年人也会刻意绕开。
黄芪跑到大门口,就着月光看到门上褪色的封条被人撕破了,铁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去,夜晚独自一人走进黑暗荒废的凶宅并不能吓退她。当一个人心里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时,就什么都不害怕。
楼上传来轻微压抑的啜泣,她喊了一声:“小英,是你吗?”
听到人声,啜泣声止住了。幽凉如水的月光透过爬满蛛网的玻璃窗洒进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走两步还踢到一只破碗,骨碌骨碌地滚到一边。她摸索着走上楼梯,在拐角处看到小英抱膝坐在栏杆下,面前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还隐约可见当时警察用粉笔画的人形。
“小英,总算找到你了,我们都担心死啦!”她走过去想拉他起来,发现他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浑身都冻透了。拉了一下没拉起来,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紧挨着他身边也坐下来。
从她进来之后小英就忍着不出声了,但她知道他在流泪。她把手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继续咬自己的胳膊,低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小芪,爸爸死了。”他压下哽咽,用平静的语调说,“帮我爸爸辩护那位律师叔叔带我去的。他说爸爸本来认罪态度很好,法官又可怜我,都准备要判死缓了。死缓不是真的死刑,只要以后在监狱里表现好,还是有希望减刑出来的……爸爸知道后却突然袭击警察越狱,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要出来杀掉黄校长,才被判了死刑……”
黄芪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芪,我知道爸爸他是不想活了故意寻死的。他和妈妈一样,他们都不要我了,从今以后我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黄芪忍着眼泪搂住他:“别瞎说,你还有外婆和姑姑姑父呢。再不济,你不还有……还有我吗,还有我爸妈、爷爷奶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曾经黄芪以为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这种肉麻煽情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恨自己词汇太贫乏感情太干巴。再肉麻再煽情的话她也愿意说,只求能有一丝丝可以安慰到他。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她不能哭,她要做坚强的姐姐,她要保护小英,给他支撑让他依靠。
“小英,你别硬忍着了,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你这样让我也好难过……”
小英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她静静地抱着他,任他默默流泪。她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沿着脖子渗下去,像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蛇爬过少女的胸房,一直爬到她心口。他的双手伸到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脖子里蹭着耳根下的温暖皮肤,也许是他的脸颊,也许是他的嘴唇,她分辨不清。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小英如此亲密地接触,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也有过旖旎的幻想,只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她甚至没有心情去体会那份异样。
寂静的夜里时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英突然动了一下:“小芪……”
“嗯?”黄芪应了一声,扭头去看,黑暗中有什么从她脸上飞快地蹭过,碰到了嘴唇。
那是……?
没来得及细想,小英已经放开她坐直身体,止住哭泣把眼泪擦干:“小芪,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亲人,是认真的吗?”
她立刻回答:“当然是认真的,这种话能随便乱说吗。”
“那是……多久?”
“亲人还有什么多久不多久啊,当然是一辈子。”
“那你会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哪天突然也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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