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台声纳仪准备下海的前一天,宋引章却忽然离开了岛屿。明媚觉得奇怪,跑去问接替宋引章工作的一个研究员,他告诉明媚,具体不清楚什么事,但很急迫,好像是家事。
明媚也没多想,因为她那天上午出门时淋了一场雨,头有点晕,找人要了一片感冒药,便请了假跑回宿舍休息。
睡得迷迷蒙蒙中,明媚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原本以为是在梦中,没想到那人的手指竟抚上了她的脸颊,手指微凉,指尖传来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明媚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赫然对上傅子宸正望着她的双眸。房间里没有开灯,已是傍晚时分,昏黄的光线从窗户外面透进来,他的身子逆着光,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影中亮若星辰。
“你怎么来的?”明媚坐起来。
自从那次他在大年初三的清晨忽然出现在夏春秋的家里,明媚已经不会问他怎么来了这种问题了,她疑惑的是,南海并没开通旅客航线,要上这片海域,着实非常不方便。
傅子宸站起来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开关,“啪”一声,房间里立即一片明亮。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嘴角微微翘起,“想来,总有办法。”他这一趟,确实几经辗转,又是飞机又是汽车又是船的,他还是第一次连续换乘这么多的交通工具呢,还托了人。
“他们说你有点感冒,好点了吗?”傅子宸说。
“吃了药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明媚下床,拿了洗漱用具,“你等一下,我去洗脸。”
回来时发觉傅子宸正弯腰从地上的一个旅行袋里一件一件往外面掏东西,都是吃的,一半是零食,一半是菜,香肠酱板鸭烧鸡烧鹅麻辣牛肉等等,看得明媚目瞪口呆:“你,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给我送吃的吗?”
“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吗?”傅子宸头也没回。
有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正吃完晚餐,他问起吃什么菜,她答了,随后就说了句不太好吃,也就小抱怨了那么一次,他竟然……
“走,现在应该到开饭时间了,拿去跟你的同事们分吧。”傅子宸拿了几只包装袋,拉着明媚就往食堂走。
大伙吃了一个多月的食堂,早就闹美食荒了,见到大师傅端上来牛肉、烧鹅、酱板鸭,立即就是一番哄抢。明媚咬着筷子在一边骇笑,这帮人也太夸张了吧,弄得跟好几年没吃过肉似的。
加了菜,怎么可以没有酒,立即有人让大师傅抱了两箱啤酒过来,平日里大家也喝点,但没什么菜,也就拿来解解渴,总不尽兴。这晚餐桌上一下子就闹腾开了,傅子宸初来乍到,又带了这么多食物,人人都喊着要敬他一杯,十多个人一圈灌下来不歇气,他酒量再好,胃一时也难以招架,但他在酒桌上向来酒品好。俗话说,有来有往,他举着杯子,又挨个回敬了一杯,光顾着喝酒,饭菜都没吃几口,明媚见他眉目间染了淡淡的红晕,神色却如常,也不知道他到底醉没醉。
那顿饭吃得漫长,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点忧心的,明天第二台纳声仪就要下海了,他们都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所以只能借着喝酒与大声说笑来掩饰那种担忧,一直喝到快十点,满桌狼藉,酒瓶也都见空了,明媚松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因着白天一场雨,夜晚的气温总算清凉下来,空气里湿漉漉的,海风一吹,明媚甚至觉得有丝丝冷意,她偏头问傅子宸:“你没事吧?”
“那点酒,还不至于灌醉我。”傅子宸笑了笑,“你困不困?不困的话陪我走走吧,也好散散酒气。”
明媚想了想,“你等我一下,我回趟宿舍。”她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沿着宿舍相反的方向走,下了台阶,便是婉转绵长的海岸线。
夜色寂静,天空中无星无月,只有自然的微光淡淡照亮着脚下的海滩,海浪声声,潮水静静拍打着沙滩,有风徐徐吹过,拂起明媚披散的头发。她望着暗夜中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说:“如果此刻可以潜水就好了。”
“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带套装备来。”傅子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明媚忍不住笑了,“那你可得拖两只大箱子了。”
“明媚。”他喊她的名字。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很惧怕大海。”傅子宸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
明媚点了点头,有一次潜水组训练,在船上他似乎有说过,他之所以潜水是因为想要克服心中对水的恐惧。
明媚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可傅子宸也只是沉默,两个人并肩继续往前走。在她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他又静静地开口了:“因为我哥,他死在了深海里,连尸体都没有捞到。”
明媚心里一凛,顿住脚步。
“他是自杀的。”明媚不知道此刻他要储备多大的勇气,才能平静地对她说出这个悲伤的故事。“因为那个女人的背叛,他在深夜里,将车子的刹车摘掉,带着她冲进了大海里……那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筱筱刚刚一岁。”
那年傅子宸才十五岁,念初二。虽然他跟哥哥年龄相差了十二岁,但两兄弟的关系却一直很要好,也没什么代沟。哥哥从甜蜜热恋到进入婚姻的那一路,他基本上都看在眼里,那时他以为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可以说,哥嫂的爱情,是他对爱情的全部参照。可才短短三年,一切都变了,天翻地覆,哥哥为此甚至丢掉了生命。那之后,他觉得爱情真是这个世间最可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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