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衍御驾亲征,赵岐奉命监国,东宫日渐忙碌起来。
这几日,鄯州的军报传来,满朝文武都急不可耐,摩拳擦掌,要献上溢美之词。今上不因兵马众多,行强攻鏖战之策,出其不意,智取贼首,实乃心怀苍生的仁君典范,兼诸葛谋才,太宗武勇……
柳辰鱼未得外放,在詹事府领了个九品录事的官职,算是太子近臣,他往砚台中舀水研磨,执笔以待。
新任的少詹事杨涓刚从梁州回来,此刻正参阅众臣的上书,替太子拟定大捷诰文,读到太宗勇武一句,轻笑一声,敛眉道:“殿下,臣以为此处以太宗比拟陛下似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
“唐太宗的神武……可他这皇位的来历……”杨涓看了看奋笔疾书的柳辰鱼,又住了嘴,本朝有制,太子在东宫议事,必有录事在旁,记个详细,以备天子查阅。
他犹豫的瞬间,便听赵岐道:“我以为并无不妥,太宗能者居之,众望所归。”
杨涓弓身下来:“殿下所言极是,臣妄断了……”
“少詹事刚从梁州回来,舟车劳顿,太子妃与你情同兄妹,今日在东宫为你设了洗尘家宴,早些去,莫要拂了她的好意。”
赵岐说完,看向立在堂中之人,只听他道:“谢殿下体恤,臣告退了。”
杨绮罗做了太子妃后,一改从前雍容华贵的做派,依着赵岐的喜好,换上了清雅淡素的妆扮,就连今日备下的宴席也是家常菜色,叁个人用,不多不少。
杨涓与她一处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报,道是太子回宫了,杨绮罗立时去请他一道用膳。
晚膳设在太子妃的暖阁里,鹤望不便跟着进去,只得守在外面。膳毕,杨绮罗又亲去准备茶点,带着一从仆从去了,留赵岐和杨涓在房中下棋。
一个时辰后,赵岐悻悻弃了手中的白子:“叁劫循环,又是和局?听陛下说过,少詹事从前与他手谈,总是故意不与他分个胜负,连他要与你作赌,输了的去污泥塘里洗澡,你都不愿赢他!”
“殿下,微臣惶恐,陛下竟还记得这些事……我虽幼时便与陛下相识,却一直有些怕他。”
“哦……我皇叔有些什么可怕的?”
“陛下是个执着之人,若是输了定要再拉我战上叁局,不赢不罢休……也不只下棋,陛下认定的事,想要的人,从来也不轻易言弃。”
赵岐本已打定了主意,如梁军战败,赵衍身死,即刻处置了杨家。如今大捷传来,反倒犹豫着要不要在赵衍回朝之前,查清心中的疑虑。
“少詹事想说什么,不用借着女人的旧事发挥……毕竟太子妃是你表妹,我与她新婚不久。”
“殿下所言极是……臣斗胆,想引荐一人,殿下幼时也许见过的……”
“什么人?”
“前国师陈抟。”
“我做什么要见他?” 赵岐的口气满不在乎,袖口握紧的拳头却未能逃过杨涓的眼睛。
“殿下,他受了重伤,双腿已被打断,被发现在乱葬岗时几乎是个死人了,照说原是先帝的国师,不该有人敢下此毒手的……莫不是因为除夕那夜,他也在宫中……”
“哦……他有什么话,让少詹事带了来便可。”
杨涓状做为难:“臣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只道自己有冤情,要见殿下,臣不敢擅专,只得将人安置在了相国寺,见与不见,全在殿下,定不会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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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涓一到相府,便去书房见了杨仲节,见他一脸喜色,问道:“叔父,何事这么高兴?”
“绮罗有喜了,昨晚才诊出来的喜脉,我早就盼着这么一个外孙了。”
杨涓一揖道:“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恭喜叔父……”
杨仲节点点头,说回正事:“太子昨日怎么说?”
“殿下什么也没说,但以侄儿的了解,他一定会去相国寺的……只有一事不明,赵衍身中剧毒,回天无力,他在鄯州的部下替他瞒着,叔父为何也替他瞒着?他既然必死无疑,为何不早些传些风声出去,也好让太子没了顾虑,把皇位继了。”
杨仲节一摸胡须,摇摇头:“便是赵衍已经死了,还得再等等。”
他说完见杨涓未有答话,又道:“我近来一直在打探,赵衍将京畿卫中的哪几部留给了太子……太子不肯交底,始终还是对杨家有戒心……何况,赵衍出征之前召见过太子,密谈了很久,说了什么,太子也未曾合盘托出。”
“赵衍心机极深,一国之君出征,定会做最坏的打算!”杨涓突然睁大了眼睛,恍悟道:“他会不会已经密令太子,一旦他自己生死,便要找个罪名,拉杨家陪葬。”
“不无可能。越是最后关头,越是不可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等赵岐自己去见了陈抟。”
“可是这个陈抟怎么也不肯说是赵衍让人给先帝下毒。” 杨涓惋惜道,“不然我让人给他用刑?”
“不必了,咬得太死,倒像是我们造的局,只要赵岐起了疑,乱了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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