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秋高气爽,晴空暖阳,妙仪由柳辰鱼陪着,带了苏合与哥舒旻,一起去了隆云寺。
到了山门处,已有叁五个游人香客,等在了那里。 果不其然,他们刚准备踏过山门,一位小沙弥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位施主,今日寺内有贵人,劳施主略等待一二。”
柳辰鱼也不恼,探问道:“敢问小师父,是谁家的贵人,我们大略要等多久?”
小沙弥摸摸脑袋:“谁家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带了个孩子,方丈正在给孩子祈福,要不了多久。” 小僧人见他们带着女眷,指着山门后不远处的一个石亭道:“娘子去那个小亭歇息片刻,亭里的景致比寺里还好。”
见妙仪点头,一行人便往那个小亭去了。到了石亭中,柳辰鱼从自己的布褡裢里拿出一个薄蒲团,展开来,垫在石凳上:“姐姐坐吧。”
妙仪坐下来,展眼望去,秋冬之交,红黄的树叶尚未退尽,半山明净如妆,半山惨澹如睡,所见景致应了心中苦涩,眉头不知不觉蹙了起来。
两月前,说出不要这个孩子时的决心,早在朝夕相处中淡去,腹中小小一团肉,渐渐隆起来,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她才觉出舍弃的艰难。
生下这个孩子,阿翁一定会用年郎来要挟她,何况她离开赵衍那么久,他也未必会认,到时候阿翁的如意算盘落空,这一团小东西哪有活路。
这两个月,她的日日天人交战,不知是医女的补药好,还是这团肉有了灵性,知道可能会被抛弃的命运,这几日拼了命的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她甚至觉得肚子里还有一颗心,常在半夜对着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说话:我不要你,你也别怪我,大不了我用余生去怪自己。
想定了,最后再来这灵山古刹,在佛前替那团肉超度一番,今日下山,就去找那医女拿药。
就在她思忖的片刻,山上下来另一个小沙弥,对众人道:“贵人们去了后山禅房,施主们请吧。”
隆云寺香火最旺的是观音殿与药师殿,妙仪与众人道:“我自去转转,盏茶后便在观音殿与你们会合。” 她说完也不管另叁个人是不是反对,一个人往后面冷清的佛殿走去,走到了地藏殿前,见柳辰鱼和苏合只远远跟着,一步踏进大殿深深的阴影里。
地藏菩萨一手执杖,一手托珠,往来人间鬼狱,因为主超度,平常鲜有人拜,殿中冷清,更显初冬寒意,妙仪只抬头一瞥,便垂目跪在蒲团上,将日思夜想的千言万语在心中默念出来,渐渐泪流满面,轻轻呜咽起来。
赵衍在大梁时,每七日让人送一卷自己手抄的地藏经来供奉,今日他在禅房抄完第七卷,放进檀木盒中,也不要人跟着,亲自送去地藏殿,为亡妻渡苦厄,也算了却一桩心结。
走近殿门,隐隐听见有女子的哭声,怕也是个死了亲人的可怜人,他不愿上前打扰,远远透过镂空的门扇看去,殿前跪了个女子,戴着厚厚狐裘风帽,看不清形容,那女子仿佛听见他的脚步声,止住了声音,擦了擦脸,抻着蒲团上站起来,刚要转过身来,又突然停住了。
“王爷,这么巧!” 柳辰鱼急的冷汗直冒,更加小心措辞,他知道赵衍因上次在花园的事不喜他,也不敢称呼他姐夫,此时这么大声一唤,只希望殿内的人听到。
赵衍回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躬身施礼,待来人抬起头来,才道:“是贤弟,怎么不在大梁,跑到这里来了。”
柳辰鱼脸上堆笑,余光瞥见里面的人影闪躲到大殿的后面,微微放下一口气:“我听说这里的秋色好,特来一饱眼福。”
赵衍知道他生性贪玩,仗着几分聪明,读起书来叁心二意,与自己少年时一样,遂道:“年后,要在给你安排个小吏,你现在游历一番也好……是一个人来的?你姐姐近日都在雍州,既来了便去看看她吧。”
柳辰鱼福至心灵:“小生是一个人来的。王爷若是也要去瞧姐姐,不如我和王爷同去?”
赵衍往殿内一看,那女子已经不在了,却未见有人出来,随口答柳辰鱼道:“我今日还要赶回大梁,你若有空多陪她住几日也无妨。”
他说完,抬脚踏入殿中,在菩萨面前一跪叁拜后,起身双手捧着经文,往殿后供奉经文的佛龛去,余光瞥见什么,突然停下步子回转,果真看见刚刚那个女子从佛像另一边转出来,要往殿外去,步子急了,风帽一动,露出小半张侧脸来。
赵衍心中一窒:“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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