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为难地说:已经来了三趟,这次连身子不好的吴爷都一起来了。玉儿,你就算给我个薄面,见他们一见。
我从水缸里舀了水,用手撩着细心地洒到鸳鸯藤上。对不起,我们人之间的纷争却要让无辜的你们遭罪。
红姑蹲在我身侧:吴爷于我有恩,石舫是我的老主子,如今石舫的三个主事人在门外候了一日,长安城中还从未有这样的事qíng。玉儿,我求求你,你就见见他们。
看来我若不答应,红姑定会一直哀求下去。
请他们过来。我把最后的水洒进土里。
我向谨言、慎行和天照行了一礼,谨言刚想说话,慎行看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巴。
天照道:小玉,你这是打算和我们石舫划清界限,从此再不往来吗?
我很想能笑着、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可我没有办法云淡风轻。我深吸了口气,声音gān涩:九爷不惜放弃手头的生意也要立即凑够钱把借我的钱如数归还,好像是石舫要和我划清界限。
天照嘴唇动了动,却无法解释。谨言嚷道:小玉,你和九爷怎么了?九爷来时好好的呀?怎么回去时却面色苍白,竟像突然得了大病,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已经多日,只吩咐我们立即还钱给你。
我紧紧攥着拳,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
天照看了我好一会儿,和慎行jiāo换了个眼色:小玉,难为你了。
一向不爱说话的慎行突然道:小玉,再给九爷一些时间,很多心结不是一夕之间可以解开的。
我摇头苦笑起来:我试探再试探,他躲避再躲避,我尽力想走近他,他却总是在我感觉离他很近时又猛然推开我。我一遍遍问他为什么,可他的表qíng我永远看不懂。事qíng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如果是因为他的腿,我已经明白告诉他我的想法,可他仍旧选择的是推开我。我一个女子,今日毫不顾忌地把这些告诉你们,只想问问,你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三人都一脸沉默,最后慎行看着我,非常严肃地说:小玉,我们给不了你答案,也许他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但我们知道九爷对你与众不同,我们和他一块儿长大,这些还能看得出来,九爷真的对你很不一样,只求你再给九爷一些时间,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笑了再笑,当一个人不能哭时似乎只能选择笑,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三位请回吧!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进了屋子。
去年秋天收获了不少金银花果,今年秋天却只是一架已经枯死的藤蔓。
霍去病看我拿镰刀把枯萎的枝条一点点切掉:已经死了,gān吗还这样?
花匠说把根护好,明年chūn天也许还能发芽。
我那天不该拿它们出气。
我诧异地抬头看向他,讥讽道:你这是向它们赔礼道歉?霍大少也会做错事qíng?这要传出去,整个长安城还不震惊死?
霍去病有些恼怒:你整日板着张脸,摆明就是认为我做错了。
我又埋下头,继续砍枯死的枝条: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我倒是不好不受。
玉儿!霍去病叫了我一声后,半晌再没说话,我搁下手中的镰刀,立起看着他。
明年随我去糙原吧,你既然在长安城待得不开心,不如随我去糙原大漠转一圈。
他双眼幽冥晦暗,仿佛无边黑夜,多少心事都不可知,竟压得我有些心酸,只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快要三年没见láng兄,他还好吗?去看看láng兄也好。是我静心想想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了。悲伤不管有没有尽头,可这一生还得继续。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我手头还有些事qíng,如果一切料理妥当,我也许会离开长安。
霍去病笑着点了下头:比去年的一口回绝总算多了几分希望。
屋内的夫子讲得真是好,观点新颖,论述详细,每个问题都让学生思考着战争之理,最难得的是鼓励学生各抒己见,不qiáng求学生的观点一定要与自己一致。
白起究竟该不该活埋赵国的四十万兵士?夫子问完后,一面笑品着茶,一面环顾着底下的学生。
白起身为秦国大将,一军主帅,却言而无信,答应给赵国兵士一条生路,却在诱降后出尔反尔,坑杀四十万士卒,言行令人齿冷。所谓军令如山,军中无戏言,白起却在大军前违背自己的诺言,将来何以服众?此其一。其二,白起此等作为让秦国后来的战争变得更加惨烈,因为没有人敢再投降,怕投降后等待的又是坑杀,所以宁可死战,白起等于把秦国的征服变得更加艰难,让每一场战争都成了生死之斗。
学生倒觉得白起埋得对,如果没有白起坑杀四十万正值青壮年的男丁,赵国人口遽降,国中连耕作农田的劳力都匮乏,令赵国再无争霸天下的能力,秦国能否一统天下还是未知,或者七国争霸天下的大战要持续更久时间,死更多的人,受苦的只是平民。从长远看,白起虽然坑杀了四十万人,但以杀止杀,也许救了更多人。就从当时看,白起如果不灭赵国,那将来死的就是秦国人,他是秦国的大将,护卫秦国平民本就是他的职责。
荒唐!如此残忍行径,居然会有人支持,学生认为
我看着趴在长案上睡得正香的李广利无奈地摇摇头,夫子显然早已放弃他,目光转到他面前时径直跳过。不过,这几个jīng心挑选的伴学少年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卫青大将军的传奇人生让这些出身贫贱的少年也做着王侯梦,紧紧抓着我提供的机会。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回头看去,方茹拎着一个装食物的竹笥进了院子,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我笑道:你这个嫂子做得可真尽责。方茹的脸霎时通红。
屋内的学生散了课,闹哄哄地嚷着,还在为白起争辩不休。我笑着说:快进去吧,饭菜该凉了。方茹低着头从我身边匆匆走过。
几个伴学的少年郎看见我,都笑着拥了出来。
玉姐姐。
玉姐姐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玉姐姐,我娘让我问问您,给您纳的鞋子,您穿着可合脚?说是等农活闲了,再给您做一双。
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我头晕。我笑道:看你们学得辛苦,今日特地吩咐厨房给你们炖了jī,待会儿多吃一些。小五,我让厨房特地分出来一些,下学后带给你娘;常青,你嫂子在坐月子,你也带一份回去。
刚才为白起争辩时,个个都一副大人样,这会儿听到有jī吃,却又露了少年心xing,一下子都跳了起来。
李广利捋了捋袖子,嚷道:明日我请你们去一品居吃jī,那个滋味,管保让你们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几个少年都拍掌鼓噪起来:多谢李二哥。
李广利得意扬扬地看向我,我笑看着他,这人虽然不肯往肚子里装东西,但为人疏慡,爱笑爱闹,羡慕权贵却并不嫌弃贫贱,已是难得,如果不是碰上李妍这么个妹子,也许可以过得更随意自在。
方茹静静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打发他们赶紧去吃饭,转身去追方茹,两人并肩默默地走。
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
方茹婉转一笑:我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人,不过是一日日混日子而已。三年的时间,小玉却是与当时大不相同,从孤身弱女子到如今在长安城呼风唤雨,难得的是你心一直好,知道体恤人。
我笑着摇摇头: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这个人xing子懒,无利的事qíng是懒得做的。你是我在长安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有些话也许不是好话,但我今日想和你谈谈。
方茹看向我:请讲。
我沉默了会儿:你想嫁给李延年吗?
方茹低下头,神qíng羞涩,虽一字未回答我,可意思已很明白。
我长叹了口气:李延年是个好人,你嫁给她是好事一件,可惜的是,他如今有一个尊贵的妹子。
李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嫌弃我。方茹急急辩解道。
我轻柔地说:我知道他不会嫌弃你,我说的是说的是李夫人已经有一个皇子。从太祖以来,吕氏外戚曾权倾天下,窦氏外戚也曾贵极一时,之后王氏外戚又风光了一段日子,可他们的下场都是什么?阿茹,我不想你陷进这个没有刀光却杀人不流血的世界,再多的我说不了,你明白我的话吗?
方茹摇头笑道:小玉,你多虑了。李大哥没有那么高的心,他不会去争权夺利,不会有那么复杂的事qíng。
阿茹,你好歹也认得些字,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李延年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有事qíng,李延年怎么躲得过?
方茹停了脚步,默默想了会儿,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郑重地说:多谢你,是我想得太简单,我现在约略明白几分你的意思了,但是,小玉,我愿意,我不在乎前面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愿意和他一起。
我笑起来: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以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xing格,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都值得。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对得起你我相jiāo一场。
方茹笑着说:我很感激你,感激遇见你,感激你骂醒我,感激你请了李大哥到园子,也感激你今日的一番话,因为这些话,我会更珍惜我和李大哥现在所有的,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遗憾。
我点头笑道:那我可就去暗示李延年来提亲了,这礼金可不能太少。
方茹又喜又羞:你这个人,好好说不了两句,就又来捉弄我们。
你说什么?我心痛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傻傻地又问了一遍。
小风怒吼道:我说九爷病了,九爷病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哦!九爷病了,九爷病了那应该请郎中,你们请了吗?gān吗要特意告诉我?
小风翻了个白眼,仰天大叫了一声:玉姐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我话已经带到,怎么办你自个儿掂量吧!说完,他咚咚地使劲踏着地板飞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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