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轻叹一声,一言不发。看他眉头微锁,我心里忽有些难受,扯了扯他的衣袖,一本正经地说:司马迁是端方君子,你行事实在不配人家赞赏你。
他看着我的手道:你这么和我拉拉扯扯的,似乎也不是君子赞赏的行径,不过他来拉我的手,不过我喜欢。
我佯怒着打开他的手,他一笑收回,眉梢眼角又是飞扬之色,我心中一松,也抿着唇笑起来。
好香的烤ròu,很地道的糙原上的烤炙法,去病倒是会享受。人影还没有看到,却已听到远远传来的人语声。
我一惊立即站起,霍去病笑摇摇头:没事的,是我姨父。
早知道就不应该来,我懊恼地道:你姨父?陛下还是你姨父呢!是公孙将军吗?
霍去病轻颔下首,起身相迎。公孙贺和公孙敖并排走着,望到立在霍去病身后的我,一丝诧异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我心赞道,果然是老狐狸。
晚上,回到园子,心qíng算不上好,当然也不能说坏,我还不至于被不相gān的人影响到心qíng,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怅然和警惕。
公孙贺看到我握刀割ròu的手势时,很是诧异,问我是否在匈奴生活过。我一时紧张,思虑不周,竟然回答了一句从没有。公孙贺自己就是匈奴人,我的手势娴熟,他如何看不出来?他虽未再多问,却显然知道我说了假话,眼中立即对我多了几分冷漠。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能坦然回一句曾跟着牧人生活过一段时间,反倒会什么事qíng都没有。我如此避讳,反倒让公孙贺生了疑心又瞧不起。公孙敖似乎更是不喜欢我,甚至颇有几分不屑。
霍去病觉察出他们二人的qíng绪,嘴里什么话都没有说,举止间却对我越发好,甚至从我手中接过刀,亲自替我把ròu一块块分好,放到我面前。从来只有他人服侍霍去病,何曾见过霍去病服侍他人,公孙贺和公孙敖都很震惊。原本傲慢的公孙敖看到霍去病如此,也不得不对我客气起来,把那份不喜qiáng压了下去。
这几日一到开饭时间,我就记起鲜美的烤羊ròu和那个好手艺的厨子,一案的菜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霍去病如果知道我吃了他的美食,居然还贪心到琢磨着如何把那个厨子弄到自己手里,不知道是否会骂我真是一头贪婪的láng。
我还在做着我的美食梦,婢女心砚哭着冲了进来:坊主,您快去看看,李三郎来砸园子,谁都拦不住。我还被推得跌了一跤,新上身的衣裳都被扯破了。
她一面说一面抚弄着衣服的破口子,哭得越发伤心。我笑起来,给她拧了帕子擦脸:快别哭了,不就是一套衣裳吗?我送你一套,明天就叫裁fèng来给你新做。
心砚破涕为笑,怯生生地说:我要自个儿挑颜色。
我道: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仍有惊色: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三郎是顶温和儒雅的人,说话和气,给的赏赐也多,平日我们都最喜欢他来。可今日他一进园子就喝命红姑去见他,然后说着说着就砸起了东西,把整个场子里能砸的都砸了。我们想拉住他,他把我们都推开,一副想打人的样子,我们就全跑掉了,现在肯定还在砸东西呢!
正说着,红姑披头散发地走了进来,我想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红姑怒骂道:你还有心qíng笑,再砸下去,今年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她一说话,乱如糙窝的头发晃来dàng去,仿如鸟儿直在里面钻,连一旁的心砚都低下头,咬着唇笑。红姑气得想去掐心砚,我使了个眼色,心砚赶紧一扭身跑出了屋子。
好了,别气了,李三郎要砸,我们能怎么样?别说他一身武艺,我们根本打不过,就是打得过,难道我们还敢把他打出去?让他砸吧!砸累了也就不砸了。我拖着红姑坐到榻上,拿了铜镜给她瞅。她惊叫一声,赶紧拿起梳子理头发。
这辈子还没丢过这么大人,被一个少年郎推来搡去,直骂我毒妇。
我心中涌起几分不妙的感觉:是为了李妍?
红姑意外地点点头:还记得那方被你烧掉的帕子吗?李三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那帕子是李妍的,今日上门就是来找麻烦的。起先,他装作很平静地问起帕子的事qíng,我说的确是坊主告诉我是那个姑娘的,他一下就发作起来,怒斥我们蛇蝎心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他嚷着要你去见他,我看他眼睛里全是恨意,qíng势不太对,所以推托说你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长叹口气,李敢知道了帕子的主人就是李妍,却不知道李妍是主动要进宫,并不是我为了攀龙附凤而欺骗他,我当时烧毁帕子只是不想让他成为李妍的棋子,可人算不如天算。
红姑哭丧着脸说:李三郎是如何知道了李夫人就是他要找的女子?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帕子不是都被你烧掉了吗?
我烧了旧帕子,李妍又做了新帕子,大概无意中李敢看到了,他自然会设法去问李妍,以李妍的机敏自然三两句话就能明白李敢所想,自然也会立即想出如何因势利导,让一切为她所用。我替红姑挽着头发,方便她编发髻,红姑,从今日起,你要把帕子的事qíng彻底忘掉,这件事qíng从没有发生过,以后无论任何qíng况下都不许再提。
我和红姑的眼睛在镜子中对视,红姑眼中满是震惊,甚至有隐隐的惧怕,好一会儿后,她若无其事地说:我已经全忘了。
婢女端热水进来,满面愁容:李三郎还在砸呢!
红姑一听,眼睛快要滴出血的样子。我嘻嘻笑着说:快别心疼了,你放心,李敢砸了多少,我就要他赔多少。
红姑不相信地说:你还敢问他去要账?我是不敢。他现在要是见了你,砸的肯定是你。
我笑道:我gān吗要问他去要账?子之过,父来还。李广将军为人中正仁义,传闻饥饿时如果士兵没有吃饭他都不肯先吃,得了赏赐也必与士兵共享,这样的人还会赖账吗?我们只需把账单送到李将军手上,他会不赔给我们?
红姑想了会儿,脸上愁容终散,笑着点头:李敢上头的两个哥哥都英年早逝,听说李将军十分伤心,李敢因此对父亲越发孝顺,从没有任何违逆。李将军若知道了这事,估计李敢再大的怨气也不能再来闹事。玉儿,还是你聪明,打蛇打七寸。
我拿了胭脂给她:待会儿把砸坏物品的清单多准备一份给我。红姑纳闷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李妍,不知你如何点了把火,竟然烧到了我这里,所以钱你也得给我赔一份。砸坏东西可得翻倍赔偿。李将军是个仗义疏财的人,不好意思太欺负老实人,只能要你出了。
第十三章落花
过新年,乐呵呵?乐个鬼!我憋着一肚子的气。
爷爷看我眉头攒在一起,疑惑地看向小风,小风摇头,表示一无所知。我坐了半日实在坐不下去,跳起来,给爷爷行了个礼后冲向了竹馆。
我第一次用脚踹了竹馆的门,砰的一声大响,院门敞开。我还未出声,屋子里传来九爷带着笑意的声音:是小玉吗?
他的声音仿佛最好的去火药,我一腔蹿得正旺的气焰,瞬间熄灭。轻叹口气,放缓脚步,温柔地推开了屋门。
九爷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杆竹子,似在雕东西,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他放下手中的竹子和小刀,扭头看向我:怎么不坐呢?
我走到他的身侧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九爷问:你在生气吗?
我继续保持沉默,他道:看来不是生气了,年可过得好?昨日晚上,天照硬拖着我和他们一块儿
我皱着眉头恨恨地瞪着自己的裙带,他却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从入席讲到开席,从开席讲到敬酒,从敬酒讲到喝醉,从
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健谈,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着他问:我在生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应该关心地问: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忍着笑意:哦!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又恼又无奈地长叹口气,身子软软地趴在案上,他怎么如此不解风qíng呢?我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脾气古怪,表面上温和易近,实际上拒人千里。虽然知识渊博,懂得不少,可我又不是想嫁给书。身份还有些诡秘我脑子中拼命地想着他的坏处。
他一脸的无可奈何和茫然:我问了,可你不回答,我接着该怎么办?
我恼怒地砸了砸几案: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如不问。你接着说你过年的趣事吧!
屋子陷入沉寂中,半晌都无一丝声音,我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不会生我气了吧?正想抬头看他,眼前摊开的手掌中,多了一副镶金的碧玉耳坠,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有点儿诚意?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耳坠子拿起。金色为沙,碧色为水,竟然是个卧在huáng沙中的小小月牙泉。难得的是化用了我的名字,却又很有意义。漫漫huáng沙旁初相见,潋潋碧波前不打不相识。能把这么小的玩意儿打造得如此灵动jīng致,打造师傅的手艺也是罕见。
我看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戴在耳朵上,板着脸说:马马虎虎,难得你这么大方,我就姑且不生气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唇边的笑再也难抑制,话还未完,笑意已经dàng了出来,眼睛快乐得眯成了月牙。他本来看着我的眼睛,忽掠过一丝黯然,匆匆移开视线。
石雨在外禀报了一声,端着托盘进来。我看着面前的碗,低声道:你没叫我,我还以为你说话不算话,故意忘记了呢!
九爷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地说了句:怎么会忘呢?不管怎么样,今天总是要你开开心心的。
我一面扒拉着海碗中的羊ròu,一面含混不清地小声嘀咕了句:开不开心全在你。
吃完羊ròu汤煮饼,九爷一面陪我说话,一面又拿起了竹子和薄如柳叶的小刀,我看了会儿问:你是要做一支笛子吗?
九爷嗯了一声:这杆竹子是下面人特地从九嶷山带回来的,在山石背yīn处长了十年,质地密实,不论气候如何变化,音质都不会受影响。它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湘妃竹,音色也比一般竹子更多了一份清丽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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