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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从榻上跳起来:我要忙事qíng去,你赶紧离开。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叹道:女人的脸比沙漠的天气变化得更快。刚刚还晴空万里,霎时就沙尘漫天。
    我一言不发地拉开门,盯着他,示意他快走,他脸色一整,神色冷然地从我身边走过。我正yù关门,他却一回身清清淡淡地说:你冷着脸的样子让人心里越发痒痒。我狠狠剜了他一眼,砰的一声摔上门。
    还满心恼怒地想着霍去病,门口又是几声轻响,我无奈地斥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红姑纳闷地问: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我忙笑着开门:我被人气糊涂了,刚才的火可不是向你发的。
    红姑笑起来:发发火好,你都蔫了两三天,今天倒看着有生气多了,随我去园中逛逛,我们边走边说,这么好的天气坐在屋子里未免辜负。
    我忽地惊觉,被霍去病一闹,我光忙着生气,堆积几天的满腹愁绪竟然去了大半,他他是故意的吗?
    红姑看我立在门口愣愣发呆,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外行去:别胡思乱想了,想些正经事qíng,我昨日算了一笔账,看余钱可以再买一个园子。你的意思如何?我打算我和红姑一面在园子里散步,一面商量着歌舞坊的生意往来。
    陈郎,求您不要这样,不是说好了只陪您走走的吗?秋香一面挣扎,一面哀求,正yùqiáng抱她的男子却毫不理会,仍旧十分无礼。
    我和红姑对视一眼,都有些生气,把我们歌舞坊当什么了?现在就是长安城最下流无赖的权贵到了落玉坊都要收敛几分,今日倒撞见个愣大胆。
    红姑娇声笑道:出来随意走走都能看到雀儿打架,男女之qíng要的是个你qíng我愿才有意趣,小郎君若真喜欢秋香,就应该花些工夫打动她的心,让她高高兴兴地跟了你,方显得风流雅致。
    男子放开秋香,笑着回头:讲得有意思,可我偏觉得不qíng不愿才有意思我们眼神相遇时,他的笑容立僵,我的心一窒,转身就走,他喝叫道:站住!
    我充耳不闻,急急前行,他几个纵跃追到我身旁伸手拉我,我挥手打开他,再顾不上避讳,也快步飞奔起来,他在身后用匈奴话叫道:玉谨姐姐,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说着语声已经带了哭腔,女儿腔尽显无疑。
    我停住脚步,却仍旧没有回头,她走到我身后,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就我一个人胡闹着跑出来玩,单于没有在这里。
    我转身看向她,两人都细细打量着对方,半晌无一句话。红姑看了我们一眼,带着秋香快步离去。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在长安城都这么无法无天,竟然调戏起姑娘来。我笑问。
    目达朵猛然抱住我哭起来: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哭了整整一年,为什么於单临死都指天发誓说你已经死了?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qiáng,眼中却还是浮出点点泪花,紧咬着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於单於单临去前,你见过他?
    目达朵一面掉泪一面点头:单于刚开始不相信你死了,知道我们自小要好,所以特意让我去问你的下落。可於单亲口告诉我,说你的确已死,他把你的尸身葬进流沙中。
    我拿出绢帕递给她,却半晌都没有办法开口问於单被捉后的事qíng。
    姐姐,你也在这里卖歌舞吗?要多少钱给你赎身?目达朵抹着眼泪说。
    我看着她暖暖一笑:这个园子是我的,我是这里的坊主。
    目达朵拍了下自己脑袋,笑起来:我真笨,这天下有谁能让姐姐做不愿意做的事qíng呢?扔他一枚我们的痒痒钉,痒死他!
    我嘴唇微抿,却没有笑出来。目达朵的笑容也立即消失,她沉默了会儿,说道:姐姐,单于没有杀於单,於单是自己病死的。
    我冷笑一声:病死的,是吗?於单和我们从小一块儿玩,他身体有那么差吗?我们大冬天把他骗到冰湖里,我们自己都冻病了,可他什么事qíng都没有。
    目达朵急急解释道:姐姐,是真的。单于要杀於单,捉他时就可以杀,可单于下过命令只许活捉,否则怎么会追一个人追了几天几夜?而且,你不知道单于得知追你们时已经误伤了你,气得脸惨白,我从没有见单于那么生气过,吓得追你们的几千勇士全跪在地上。而且单于一直不肯相信你会死,一遍遍追问於单你是怎么死的,可於单讲得活灵活现,单于派人从匈奴找到西域,通往汉朝的各个关口都派了重兵,却一直找不到你,后来我们就相信了於单的话。
    我冷笑道:我不想再探究这些,就算於单是病死的,可还有我阿爹和阏氏,难道他们自己想自尽?这些事qíng都是谁造成的?他虽未杀他们,可他们是因他而死。
    目达朵含着泪,摇头再摇头:姐姐,我一点儿都不明白太傅为什么要自尽,单于一直在说服太傅留下帮他,就算太傅不肯也可以求单于放他走,可他为什么要自尽呢?记得那天我刚睡下,突然就听到外面的惊叫声。我赶紧穿好衣服出了帐篷,听到众人都在叫嚷先王的阏氏自尽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哭叫着说太傅自尽了。我因为想着姐姐,顾不上去看阏氏,一路哭着跑去看太傅,却看到单于飞一般地跑来。估计单于也是刚睡下,匆忙间竟连鞋都没有穿,赤足踏在雪地里,看到太傅尸身的刹那,身子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众人吓得要死,齐齐劝他休息,他却脸色苍白地喝退众人,在太傅尸身旁一直守到天明。姐姐,自从单于起兵自立为单于后,我本来一直都是恨单于的,恨他夺了於单的位置。可那天晚上,我看见单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帐篷内,当时帐篷外下着大雪,我们笼着火盆都觉得冷,可单于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坐到天明,身子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没有高兴,竟然全都是痛苦凄楚,天虽冷,可他的心只怕比天更冷。我在外面偷偷看了他一夜,突然就不恨他了,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真觉得他比於单更适合当我们的单于,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绝对没有欺哄姐姐。单于后来还不顾所有重臣的反对,执意下令按照汉人的礼仪厚葬太傅
    巨大的痛楚啃噬着心,我紧摁着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当年在祁连山下听到阿爹已去的消息时,也是这么痛,痛得好像心要被活生生地吃掉。而那一幕再次回到我的心中。
    於单丢下我后,我没有听阿爹的话去中原,而是隐匿在láng群中,费尽心机地接近阿爹。凭借着láng群的帮助,我成功地躲开一次次的搜索,我以为我可以偷偷见到阿爹,甚至我可以带他一块儿逃走,可当我就要见到阿爹时,却听到阿爹已死的消息。
    当时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地上的积雪直没到我的膝盖,可老天还在不停地下。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惨白的。於单死了,阏氏死了,阿爹死了,我心中的伊稚斜也死了。我大哭着在雪地里奔跑,可是再不会有任何人的身影出现。脸上的泪珠结成冰,皮肤裂开,血沁进泪中,结成红艳艳的冰泪。
    十二岁的我,在一天一地的雪中,跑了整整一天,最后力尽跌进雪中,漫天雪花飞飞扬扬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大睁着双眼看着天空,一动不动,没有力气,也不愿再动,雪花渐渐覆盖了我的全身,我觉得一切都很好,我马上就可以再没有痛苦了,就这样吧!让一切都完结在这片gān净的白色中,没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láng兄呼啸着找到我,他用爪子把我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挖掉,想用嘴拖我走。可当时的他还那么小,根本拖不动我,他就趴在我的心口,用整个身子护住我,不停地用舌头舔我的脸、我的手,想把温暖传给我。我让他走,告诉他如果láng群不能及时赶到,他就会冻死在雪地里,可他固执地守着我。
    láng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一想闭眼,他就拼命地用舌头舔我。他和阿爹的眼睛根本不像,可眼睛里蕴涵的意思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要我活下去。我想起答应过阿爹,不管碰到什么都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要快活地活下去,因为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我活着。我盯着láng兄乌黑的眼睛,对láng兄说:我错了,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幸亏láng群及时赶到,雪也停了,我被láng群所救,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猎物的热血让我的手和脚恢复知觉
    我蓦然叫道:别说了!目达朵,对你而言这只是一个个过去,可这些都是我心上的伤痕,曾经血淋淋,现在好不容易结疤不再流血,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把结好的伤疤全部撕开?你回去吧!如果你还顾念我们从小认识的qíng谊,就请当做从没有见过我,早就没有玉谨此人,她的确已经死了,死在那年的大雪中。
    一甩衣袖,就要离开。目达朵紧紧拽着我的衣袖,只知道喃喃叫:姐姐,姐姐
    离开匈奴前,我、於单、日磾、目达朵四人最要好。因为阿爹的关系,我和於单较之他人又多了几分亲密。於单、日磾和我出去玩时都不喜欢带上目达朵,她一句话不说,一双大眼睛却总是盯着我们,我逗着她说:叫一声姐姐,我就带你出去玩。她固执地摇头不肯叫我,鄙夷地对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说不定比我小,才不要叫你姐姐。但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她总跟在后面,甩也甩不掉,日子长了,我俩反倒好起来,因为一样地固执,一样地飞扬娇纵,一样地胡闹疯玩。当我决定自己的年龄后,让目达朵叫我姐姐,她思考一晚后竟痛痛快快地叫了我。我还纳闷她怎么这么好说话,从於单那里才知道原来她觉得一声姐姐可以换得我以后事事让着她,她觉得叫就叫吧!
    几声姐姐叫得我心中一软,我放柔声音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再回去,也不可能回去。
    目达朵默默想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见单于,我不会告诉单于我见过你。
    我握着她手:多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目达朵开心地也握住我:明天就走,所以今日大家都很忙,没有人顾得上我,我就自己跑出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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