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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内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我立在门口,安静地等着这个一手促成卫氏家族崛起、陈皇后被废的女子。
    公主的车停在门前,立即有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下车,我躬身行礼。她们看到我的装扮,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即又流露了满意之色,向我微露了笑意。看来红姑的做法也对,人的衣冠人的礼。
    两个女子侍奉公主下车,一身华服的平阳公主立在了我面前,眉梢眼角处已有些许老态,但仪容丰赡华美,气质雍容优雅。
    她柔声道:起来吧!今日本宫是专来看歌舞的。
    我磕了个头,起身领路,恭敬地道:专门辟了静室,歌舞伎都在恭候公主。
    方茹、秋香见到公主很是拘谨,公主赐她们坐时,她们犹豫着看向我,我微点了下头,她们才跪坐下。李延年却是不卑不亢,恭敬行礼,坦然坐下。公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立即道:这是cao琴的乐师,姓李名延年。
    公主点了下头道:开始吧!
    我道:这套歌舞比较长,平日我们也是分几日唱完,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从头看,还是指定一幕呢?
    平阳公主看着已经站起的方茹和秋香道:就拣你们最拿手的唱吧!方茹和秋香忙行礼应是。
    秋香先唱,是一幕将军在西域征战时,月下独自徘徊,思念公主的戏。秋香的文戏的确比她的武戏好很多,但更出彩的是李延年的琴声。
    这是我第一次命李延年为客献曲,而且特地用了独奏,因为以他的琴艺,整个落玉坊没人可以与之合奏。
    弦弦思念,声声qíng,沙场悲壮处,缠绵儿女qíng,彼此矛盾又彼此jiāo映,秋香在琴声的引领下,唱得远远超出她平日的水平。
    方茹与秋香合唱一幕送别的戏,方茹这幕戏本就唱得入木三分,再加上李延年的琴声,立在公主下首的两个女子眼眶都有些发红。公主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发怔。
    方茹和秋香还未唱完,门就被人拉开,公主的仆役道:霍少爷求见公主。话音未落,霍去病已经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公主笑道:你还是这急脾气,被你舅舅看见又该说你了。
    霍去病随意行了个礼,笑着坐到公主下首:他说他的,我做我的,实在烦不过,躲着点儿也就行了。
    公主道:躲着点儿?你多久没有来拜见你舅舅了?我怎么记得就过年时你来拜了个年,日常都专拣你舅舅不在时来,这都快半年了,好歹是一家人,你
    霍去病忙连连给公主作揖:我的好公主舅母,您这就饶了外甥吧!进宫被皇后娘娘说,怎么连一向对我好的舅母也开始说我了?以后我可不敢再去舅母家了。公主摇摇头,继续听歌。
    公主一扭头,霍去病的脸立即从阳chūn三月转为寒冬腊月,冷着脸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狠狠地盯向我的眼睛。
    我装作没看见,侧头看向方茹她们,他的目光却一直都没有移开。好不容易挨到方茹唱完,方茹、秋香、李延年三人都跪在下面等候公主发话,他的目光才移开。
    唱得很好,琴也弹得好,不过本宫不希望这出歌舞再演。方茹、秋香闻言,脸上血色立即褪去。
    公主看向我,我忙起身跪到公主面前磕头:民女谨遵公主口谕。
    公主笑着点了下头,挥手让方茹她们退下。她细细看着我,点头赞道:好一个花容月貌,偏偏还有一副比gān心肠,也算有勇有谋
    霍去病起身走了几步,挨着我并排跪在公主面前,打断了公主的话:去病要给公主请罪了。说着请罪,脸上神色却仍是毫不在乎。
    公主惊讶地笑道:你也会有错处?你们去看看今日的日头是否要从东边落了。两名侍女行礼应是,低头退出了屋子。
    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去病和这位金姑娘初次相识讲起霍去病一面说话,一面在袍袖下探手来握我的手。
    汉朝服饰讲究宽袍大袖,我们垂手跪下时两人的衣袖重重叠叠在一起,正好方便了他行事。我惊觉时,他已经碰到我的手指,我立即曲中指为刺去点压他的曲池xué,他笑对着公主说话,手下反应却很是迅速,避开我中指的一瞬掌压我掌心,然后立即合拢将我的手收到了他掌中。
    他还挺得意,笑着侧头瞟了我一眼,手轻捏了下我的手。我抬头看向公主,公主正听到紧张处,盯着霍去病,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她也正在被沙盗长途追击,生死一线。
    我撤了力气,手放软尽力缩向他掌中,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侧头微带纳闷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垂着头跪着,一动不动,慢慢但用力地把我的指甲掐向他手心,拜红姑所赐,我有三个指头是纤纤玉指长。他眉头皱了下,我嘴角含着丝笑,倒看你忍得了多久。
    可我们又迷路了,沙漠中没水又不认识路,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哎哟!他忽地一声惨叫,公主正听得入神,被他一声惨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我也被他吓得手一抖,紧张地看向公主,再不敢用力。
    公主惊问道:怎么了?
    霍去病依旧握着我的手不放:觉得好像被一只心肠歹毒的蝎子咬了一口。
    公主一惊就要起身,我忙回道:这屋子里点着熏香,公主来前又特意仔细打扫过,任何虫蚁都绝不会有。
    公主仍旧是满面惊色,想起身的样子。我无奈下,求饶地看了霍去病一眼,轻轻捏了下他的手。
    霍去病笑着说:啊!看仔细了,是不小心被带钩刮了下。
    公主神色放松,笑看着他道:毛手毛脚的,真不知道你像谁。后来呢?
    霍去病继续讲着,我一肚子火,yù再下手,可指甲刚用力,他立即叫道:毒蛇!我一吓赶忙缩回。
    公主疑惑地问: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道:沙漠中毒蛇、毒蚂蚁、毒蜂什么的不少,又很喜咬人,不过只要你一叫,他们就不敢咬了。公主一脸茫然,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他又继续讲他的沙漠历险记。我心里哀叹一声,算了,形势比人qiáng岂能不低头?由他去吧!他也松了力道,只是轻轻地握着我。
    等他一切讲完,公主看着我问道:你说她编排这个歌舞是为了引你注意?
    他道:正是。说完也侧头看着我,眼睛却第一次寒光bī人,冷厉的胁迫,握着我手的力道猛然加重,真正疼痛难忍。我脑子里念头几转,忙也应道:民女胆大妄为,求公主责罚。他眼光变柔,手上的力量散去,看向公主道:这所有事qíng都是因去病而起,还求公主饶了去病这一次。
    公主看看他又看看我,轻抿着嘴角笑起来:好了,都起来吧!本宫本就没打算怪罪金玉,也管不过来你们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自个儿瞎忙活一通,本宫倒乐得听个故事,只是第一次听闻有人竟然能驱策láng群。
    霍去病满不在乎地道:这没什么稀罕,飞禽走shòu与人心意互通古就有之。chūn秋时,七十二贤之一、孔子的弟子公冶长就jīng通鸟语,后来还做了孔子的女婿。舅父因自小与马为伴,也是极知马xing,驱策如意。还传闻,西域有能做主人耳目的鹞鹰。
    公主释然笑道:是呀!你舅父的那匹战马似乎能听懂你舅父说话,你舅父只要抽得出时间就亲自替它刷洗,有时边洗边说话,竟然像对老朋友。我看你舅父和它在一起,倒比和人在一起时说的话还多。
    我试探着抽手,霍去病未再刁难,只是轻捏了下就松开。我向公主磕头谢恩,他也俯身磕了个头,起身坐回公主身侧。公主看着他道:你去年说是去山里狩猎,原来却是跑了一趟西域,这事若被你舅舅知道,该如何是好?
    霍去病哼了声:陛下许可了的,谁敢说我?
    公主轻叹一声,对我道:本宫歌舞看过,故事也听完,唤她们进来服侍着回府。
    我忙行礼起身唤侍女进来。
    我跪在门前直到公主马车行远,人才站起。霍去病转身看向我,我没有理他,自顾往回走,他追了上来。我进了先前接待公主的屋子,坐在公主坐过的位置上默默出神。他陪我静静坐了会儿,忽地身子一倒,仰躺在榻上:什么感觉?
    我道:有点儿累,每句话都要想好了才能说,可偏偏回话又不能慢,跪得我膝盖也有点儿疼。
    他笑起来:那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幸亏我听说公主来,忙赶了过来,否则真是骂死你都挽不回。
    我道:你多虑了。
    他猛然坐起,冲着我冷笑道:我多虑?公主把你献给陛下时,你就是十个比gān心肠也没有回头地。
    我笑道:如果有更好的呢?
    他一愣:谁?这园子里还有未露面的姑娘?你究竟想gān什么?
    我看着他道:今日不管怎么说,都多谢你一番好意。我现在问你件事qíng,如果有人从我这里进了宫,你会怪我吗?
    他淡淡笑起来,又躺回榻上:姨母在陛下眼中已是开败的花,各地早就在选宫女,朝中的有心人也在四处物色绝色,不是你,也会有他人。正因为如此,公主也一直在留心,陛下驾临公主府时,公主都召年轻貌美的女子进献歌舞陪酒侍奉,也有被陛下带回宫中的,奈何总是差那么一点儿,两三次侍寝后就丢在了脑后。生女无怒,生男无喜,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一首乐府歌谣,唱得有几分颜色的都想做卫子夫,可有几个人有卫子夫当年的花般姿容和水般温婉?
    我道:更没有几个人有卫大将军这样的弟弟和你这样的外甥。
    他笑着向我拱了拱手:我就算在外吧!卫大将军眼中,我就是一个纨绔膏粱子,飞扬跋扈,奢靡làng费,卫大将军恨不得能不认我最好。
    我笑着反问道:你是吗?
    他也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纳闷地问:公冶长当年因为jīng通鸟语曾被视作妖孽投进大牢,孔子为示公冶长绝非妖孽,才特意把女儿嫁给他。你既然担心我会被看做妖孽,怎么还把大漠中的事qíng告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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