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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气鼓鼓地看了我一眼:九爷带我回来的。说完低着头又退了下去。
    九爷道:小风因为他爷爷病重,无奈之下就把你落在他们那里的衣服当了,恰好当铺的主事人当日随我去过西域,见过那套衣服,把此事报了上来。我看小风心地纯孝,人又机敏,是个难得的商家人才,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我点点头,原来是从小风身上得知我落难长安:爷爷的病可好了?
    九爷把手靠近炉子暖着:人年纪大了,居无定所,又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算大病,如今细心养着就行。听小风说,他一直在担心你,回头你去看看他。
    我道:你不说我也要去的。
    他问:红姑可曾为难你?
    我忙道:没有。
    你紧张什么?他笑问。
    谁知道你们是什么规矩?万一和西域一样,动不动就砍一只手下来,红姑那样一个大美人,可就可惜了。
    他垂目微微思量了会儿:此事不是简单的你与红姑之间的恩怨,如果此次放开不管,以后只怕还有人会犯,倒霉的是那些弱女子。
    我侧头看着他:红姑已经承诺了我,绝对不会再犯。可有两全的法子?
    他忽地眉毛一扬:这事jiāo给老吴头疼去吧!他的人出了事,我可犯不着在这里替他费jīng神。他原本神色都是中正温和的,这几句话却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幸灾乐祸,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冬日的太阳落得早,现在已经冷起来。我扫了眼他的腿,笑说:我觉得有些冷。
    他捧起白鸽,一扬手,白鸽展翅而去。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推着轮椅向屋门口行去。我yù伸手帮他,忽想起初见时他下马车的场面,忙缩回了手。
    快到门口时,门突然缓缓打开,里面却无一人。我惊疑地四处探看,他微笑着解释道:门前的地下安了机关,轮椅过时,触动机关,门就会自动打开。
    我仔细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心里赞叹着随他进了屋子。
    整个屋子都经过特别设计,没有门槛,所有东西都搁在人坐着刚好能取到的位置。几案不是如今汉朝流行的低矮几案,而是高度让人坐在轮椅上刚好使用,是胡人惯用的式样。不知道他是否是长安城内第一个用胡桌、胡椅的人。
    他请我坐下,我看到桌子上的油馓子,才想起我从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呢!咽了口口水,正打量着馓子,肚子却已经急不可待,咕咕地叫了几声。
    他正在煮茶,听到声音转头向我看来。我不好意思地道:没听过饿肚子的声音吗?我想吃那碟馓子。
    他含着丝笑:那是为了过年摆着应景的,吃着玩还可以,当饭吃太油腻了。吩咐厨房给你备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还未高兴多久,又皱起了眉头,吃什么?我不会点菜。想了会儿,郁郁道:随便吧!最紧要是要有ròu,大块大块的ròu。不要像红姑那里,好好的ròu都切成什么丝什么丁的,吃一两次还新鲜,吃久了真是憋闷。
    他一笑,拉了下墙角的一根绳,小风跑得飞快地进来。他吩咐道:让厨房做一道烧全肘,再备两个素菜送过来。看了我一眼,又补道:快一点儿。
    他把茶盘放在双腿上,转动着轮椅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对好像快要飞溅出的茶水视而不见,自顾拣了个馓子吃起来。他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立即拿起chuī了chuī,和着馓子小饮了一口。
    他似乎颇为高兴,端着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我很少有客人,这是第一次给人煮茶,你将就着喝吧!
    我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你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吧?下面还有十爷吗?
    他淡淡道:家中只有我了。父亲盼着人丁兴旺,从小就命众人叫我九少爷,取个吉利。如今叫惯了,虽然没有如父亲所愿,但也懒得让他们改口。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群láng,那天你见到的那只是我弟弟。
    他脸上带出了笑意:我听下头人说,你叫金玉?
    我点了下头:你叫什么?
    孟西漠。
    我惊讶道:你不姓石?你是石舫的主人吗?
    谁告诉你石舫主人姓石?
    我吐了吐舌头:我看到门口写着石府,就想当然了。西漠,西边的大漠,名字起得非中原气象。
    他笑道:你叫金玉,也没见你金玉富贵。
    我微微笑着说:现在不是,以后会的。
    小风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刚开了盖子,我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几步冲到了桌旁,忽想起主人还未发话呢,忙扭头看向他。他温和地说:赶紧趁热吃吧!我现在不饿,就不陪着你吃了。
    我踞案大嚼,一旁的黍饭和素菜根本没有动,就守着一个肘子吃。他转动着轮椅到我对面,把我推到一旁的青菜推回到我面前:吃些青菜。我瞟了眼青菜没有理会,他又道:女孩子多吃些青菜,看上去才会水灵。
    我愣了一下,有这种说法吗?看他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哄我。看看气味诱人的肘子,又看看味道寡淡的青菜,在美丽与美食之间挣扎半晌,最终夹起了青菜,他笑着扭头看向窗外。
    吃饱饭的人总是幸福的!我捧着自己丰足的胃,闻着面前的茶香,觉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
    我一面喝茶,一面心里打着小算盘,最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笑看向他。他用眼神示意我有话就说。
    嗯!嗯!这个你看,我本来在红姑那里也算住得好吃得好,还可以学不少东西,可如今被你这么一闹腾,红姑肯定是不敢再留我了,我如今身上又没什么钱。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看你气派不凡,肯定是会为我负责的吧?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含笑盯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我却脸越变越烫,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道:我认识字,会算术,也有力气,人也不算笨,你看你下面的商铺里可要请人帮忙?
    你想留在长安?
    我才刚来,现在还不想走,什么时候走说不准。
    你先住在这里吧!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你自己也想想自个儿喜欢gān什么,想gān什么。
    我一颗提着的心落了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多谢你!我不会白住的,小风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笑着摇摇头:你和小风不一样,小风是石舫的学徒,如今在磨他的xing子。
    我道:那我呢?
    他微微迟疑了下道:你是我的客人。我心下有点儿说不清楚的失望,他却又补了句:一个再次重逢的故友。我低头抿着嘴笑,没有再说话。
    几天的工夫,我已经把石府里外摸了个遍,还见到了上次在月牙泉边见过的紫衣汉子和黑衣汉子,一个叫石谨言,一个叫石慎行。听到他们名字,我心下暗笑,真是好名字,一个名补不足,一个名副其实。
    两人见到我住在竹馆,谨言哇哇大叫着:这怎么可能?九爷喜欢清静,小风他们晚上都不能住这里。你说要住在竹馆,九爷就让你住?慎行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他改名为不行,也绝对不为过。
    他们两人再加上掌管石舫账务的石天照,负责着石舫几乎所有的生意。三人每天清晨都会陆续来竹馆向九爷细述生意往来,时间长短不一。小风和另外三个年纪相仿的童子,经常会在屋内旁听,四人名字恰好是风、雨、雷、电。他们谈生意时,我都自觉地远远离开竹馆,有多远避多远。今日因为惦记着红姑她们,索xing直接避出了石府。
    前两日一直飘着大雪,出行不便。今日正好雪停,可以去看她们。
    玉儿,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下雪不冷化雪冷,我让婢女给你找件衣服。当日领着我们进府门的石伯一面命人给我驾车,一面唠叨着。
    我跳了跳,挥舞着双手笑道:只要肚子不饿,我可不怕冷,这天对我不算什么。石伯笑着嘱咐我早些回来。
    雪虽停了,天却未放晴,仍然积着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灰白的天空低得似要坠下来。地上的积雪甚厚,风过处,卷起雪沫子直往人身上送。路上的行人大多坐不起马车,个个尽力蜷着身子,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雪上。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地上的雪,闪躲不及的行人往往被溅得满身都是半化的黑雪。
    我扬声吩咐车夫吆喝着点儿,让行人早有个准备,经过行人身旁时慢些行。车夫响亮地应了声好。
    园子门紧闭,往日不管黑夜白天都点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也不见了。我拍拍门,半晌里面才有人叫道:这几日都不开门正说着,开门的老妪见是我,忙收了声,表qíng怪异地扭过头,扬声叫红姑。
    红姑匆匆跑出来,牵起我的手笑道:你可真有心,还惦记着来看我。
    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做生意呢?
    红姑牵着我在炭炉旁坐下,叹道:还不是我闯的祸,吴爷正在犯愁,不知道拿我怎么办。他揣摩着上头的意思,似乎办重了办轻了都不好jiāo代,这几日听说连觉都睡不好,可也没个妥当法子。但总不能让我依旧风风光光地打开门做生意,所以命我先把门关了。
    我呵呵笑起来:那是吴爷偏袒你,不想让你吃苦,所以左右为难地想法子。
    红姑伸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那也要多谢你,否则就是吴爷想护我也不成。对了,你见到舫主了吗?他为何找你?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我道:园子里那么多姐妹还指着你吃饭呢!你不cao心自己的生意,却在这里打听这些事qíng。
    红姑笑着说:得了!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不过你好歹告诉我舫主为何找你,你不是说自己在长安无亲无故,家中也早没亲人了吗?
    我抿着嘴笑了下:我们曾见过的,也算旧识,只是我不知道他也在长安。
    红姑摊着双手,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再jīng明可也不能和天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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