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在听。她银发披肩,没有挽髻,丝丝滑滑如一面银色瀑布,柔滑倾泻,她的声音并没有变多少,只是有些沙哑,西门大哥,我衰老的速度好快,我的声音已经在变了,我好怕孩子还未出世,我就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映雪,你根本就没有放下。西门这次没有扳过她的肩,嗓音严肃而不留余地,如果你在慢慢放下,你就不会老得这么快,心就不会被噬得这么空,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在欺骗银面以及你自己!
我真的放不下吗?映雪用指去抚那依旧白嫩光滑的脸颊,望着远方,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老去,一缕轻烟,一捧huáng土,是每个人的归宿。我放不下的,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无爹无娘,并不去那个死去的孩子宿命好
他哪里没有爹?!西门陡然气不打一处来,银面不是吗?我不是吗?他是我的gān儿子,将来我是要培养他长大成日呢,让他替你出一口气的!映雪,你睁开眼睛看看,连胤轩他是个大混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又何苦为他如此糟蹋自己!
我没有为他糟蹋自己!苏映雪也吼起来,眉心从未舒展,我没有放不下他,我只是不想再爱!西门大哥你能明白吗?从我饮下那杯毒酒起,我苏映雪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苏映雪,只是在一点一点的飘零,她终究是要死,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
西门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静静看着她,眸中的痛苦在流淌。
她站起身,默默朝小屋走,一头银发在夜风中飘舞,凄美忧伤。她见过那个男人了,他一如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认不出她。但是,那又有什么呢,反正他从没爱过她,而她也决定带着他给她的那份殇痛沉睡尘土,从此不再有jiāo集。
走到小屋门口,西门没有跟上来,在她的身后静默着,估计是对她绝望了。
绝望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回头看,西门刚才那番话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希望她有个好归宿,走自己的路。而她,也走自己的路。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她的小屋中响起,拉回她的注意力,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饿死了!
嗯,我回来了。她淡淡看一眼那躺在帐子里的老妇人,走到她chuáng前,我这就去给你挤羊奶,回chūn婆婆。
不行,我要先吃叫花jī!躺在chuáng上的婆婆同样满头白发,不过她的是没有生气的花白,一脸gān巴巴的皱纹,双颊瘦得陷进去,更显那双老眼的jīng明与沧桑,而这个婆婆正是被银面从谷底救起的妙手回chūn。
她死死盯着站在chuáng边的映雪,讥讽笑道:以后别叫我婆婆,你同样一头白发,可不比我年轻多少!
叫花jī现在没有!映雪不为她的讥讽生气,沉声道: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宜吃过多油腻食物,如果你肚子饿,我可以为你熬些清粥,或挤些羊奶。
我说要吃就要吃!妙手回chūn怒极,一把抓过小桌子上的空碗就朝这边砸过来,声音尖锐高亢:你就知道天天给这些淡而无味的东西打发我,那些夏侯玄送过来的jī和ròu呢,是不是都被你藏起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独吞!就仗着自己有孩子,将那些好东西全部私藏
砰!映雪闪过那只迎面而砸过来的空碗,为她的话蹙眉,却没有理这个无理取闹的老人,转身往门外走廊下的灶堂走。
她站在水缸前,望着那个满头银发的倒影,停止了舀水的动作。
妙手回chūn也是早年白发,跟她的qíng况一样,妙手回chūn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解药,都是靠她自己的医术一点一点撑着,一直撑到了今日。
这个老妇其实只有五十出头,看起来却似八十岁的老妪,所以如果她也能活下来,也会如妙手回chūn这般模样。
将瓢舀进水缸,dàng开那个满头银发的影子,她开始为这个婆婆洗米煮粥。
小瓦罐隔上小炉,用力将炉火chuī燃,然后用扇子扇,等到火苗膨起来,她白嫩的鼻尖沾满晶莹的汗珠,腰肢酸软。
孩子在肚子里抗议了,一下一下的踢她,不准她再弯腰,她不得不笑笑,将扇子搁了,一手撑着酸软的腰肢一手抚摩肚皮,站在窗边。
她的孩子很健康,也很调皮,这是她最欣慰也牵挂的。每到夜深人静,她会对孩子说很多很多的话,为它做好多好读的小衣裳和小鞋,夏天的,冬天的,小男娃的,小女娃的,有一岁大穿的,也有三岁大穿的只是她现在只能做到五岁大的衣裳,因为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莹亮的眸黯淡下来,轻道:娘的好孩儿,如果一是个女娃,就叫无尘,不惹俗世凡尘,不要像娘一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等娘老去那一天,你不要怕,银面爹爹会带着你去找芷玉姨娘,她和齐康叔叔会抚养你长大,教你习字念书
说到这里,她嗓音微带哽咽,直直望着门前那口在月色下闪着银波的小塘,娘最对不住的就是你的哥哥或姐姐,是娘保不住他(她),也有了放弃他(她)的念头,而你,一出世就会无爹无娘,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亲爹爹是谁好孩子,不要怪娘,娘只是想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
噗!小炉上的小盖被扑腾的米粥冲了开,粥水弥漫整个瓦罐口,映雪听到声音,连忙收回感伤用布巾去端那罐耳,却没料到又是一阵烧开的汤水,打了她素手一手背。
她吃痛的闷哼了声,还是将那瓦罐从那小火炉上端了下里,随即用凉水冲了冲烫红的手背,用帕子简单包扎,端着熬好的清粥走回秒手回chūn的房间。
这个时候,妙手回chūn已经将房里她能够得着的东西全毁得差不多了,一地的láng藉,一地的碎片。
见映雪又给她端来白白的清粥,她二话不说就要将那碗粥打翻,叫骂着:贱蹄子,你存心要整死老娘是不是?天天是这白水粥,一点油星也没,让老娘吃得反胃
映雪端着那碗粥站在旁边,望着老妇人一身的绷带,不急不缓道:你我同为医者,也该明白这个时候最应该吃什么!那一日你跌落谷底,伤及了五脏六腑,险些去命,今日你的伤才刚有起色,急需好好调养。而我煮的这粥并不是白水粥,里面掺了ròu末,清淡而补养。
滚!chuáng上的疯婆子声嘶力竭叫起来,张牙舞爪,你给我滚出去,没有ròu我绝对不吃,宁愿饿死!
那你就饿死好了!一道冷冷的男声陡然从深厚响起,冰冷而无qíng,并一把将映雪手中的那碗粥扔到chuáng边的小桌上,你爱吃不吃,随你!
妙手回chūn抓起就要摔!
在你摔下去前可要听好了!银面冷冷警告她,未戴面具的半边俊容绝qíng异样,这是你今日的最后一碗粥,摔下去了,就没有任何东西裹腹!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妙手回chūn让他冷绝弄得犹豫了下,热粥端在手里没有立即摔下来,回嘴道:老娘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猪犬不如的食物!
啪!话落,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就那样摔下去了。
银面眉头一皱,冷冷瞧她一眼,立即转身牵着映雪往外走:我们出去吧,莫理这疯子。
好。映雪对他淡淡一笑,随着他走出去了,留下妙手回chūn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你的手怎么了?银面在瞧她让丝绢包着的素手,并解了开,烫着了?
没事。她轻轻的说。
红了一大片银面抬头望着她,盯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睛,眉一皱,哭了?
哪有。她立即躲开,道:刚才煮粥让烟熏的,那炉子怎么chuī也chuī不燃,可能是木材湿了。
铁面唇一抿,已从自己衣襟里取了金疮药为她细细抹上,没再追究她哭的原因,道:几时随我回理事府?你留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还有这个妙手回chūn,当初救她是个错误,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映雪感受着手背上药粉的丝丝入扣以及银面手指的温柔冰凉,轻道:不要这样说,墨玄,救回chūn婆婆不是个错误,她人并不坏,只是心结未解失去了常xing。你看我将她留在这里照顾,就不会麻烦到任何人的,这里很安静,适合我和回chūn婆婆
银面却身子一僵,双耳警觉起来:有人!随即将映雪往灶堂那边推,你快进去!自己则瞬息将那块银色面具戴上了。
映雪一时反应不及,素手被银面牵着拉进廊下灶堂暗处的糙堆里藏着,大气不敢出,静静瞧着银面走向屋子旁的那片竹林,对那边叫道:出来!
他声刚落,竹林里立即走出一个高大的穿着酱色高贵袍子的身影,皎洁月光下,那张脸分外清楚。映雪心头一紧,全身血液在逆流。
只听银面在对那身影冷声道:赫连胤轩,是你!
酱色身影望向她这边,回了一句:对,是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说着,已稳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银面用他同样高大的墨色身影拦住他,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映雪躲在枯糙堆里,用素手捂住颤抖的唇,这个男人来这里做什么?他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连胤轩的脚步止住了,道:我只是找个白发女子。
白发女子?银面眉一皱,厉声起来:这里没有什么白发女子!连胤轩,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不是你想来就来的!说着,掌风一出,yù止住男人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连胤轩边还手边道:我要找的是个牧羊女,而我一路跟随你走到这,远远就闻到了奶羊的气味,所以这里绝对有个白发女子。
映雪躲在暗处里,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在说话闪神间吃了银面一拳。但他随即只是用修长的指轻拭唇角的血,停止打斗,站直伟岸的身子。让我看她一眼。
银面腮帮子一咬,竟是道:她不在这里,我没有办法让你看她。
唇角带血的男人墨眸一沉,不再说什么,直直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向那个躺在chuáng上骂累了正呼呼大睡的老妇人,眉一沉:她不是她。该死的,他找不到连鹰所说的那个年轻白衣女子,西门身边的白衣女子是右肩王的幺女路轻尘,而这个白发女子也不是她!那么连鹰骗了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