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军的振奋与骚乱只维持了片刻,随着乌孙溁领兵往南行,营帐内外的军队守卫巡逻都松懈了不少。
离丑时叁刻还有足足一个时辰,骆烟的调度虽急但是无人敢出言质疑,弓箭手一字排开占据高处有利地形,齐齐拉起满弓对向下方突厥的主营帐。
大汉看着骆烟紧蹙的眉心不免觉得好奇,他从未见过冷静自持的将军这样方寸大乱,连出生入死的兄弟怀有二心都能生生忍下,可见他情深意重并不如面上那般铁面无情。
“说到底不过是一小将罢了,调虎离山即便是死了也能为我们多争取一炷香的时间,如此将军为何这般心忧?还是说那小哥是将军亲弟不成?”
“别仗着你是萧沉的人便口无遮拦,”骆烟冷眼看向大汉,“乌孙溁为人多疑,尸体本就都是突厥人颇多疑点只要细细察看便能识破,若是陈景言在旁又露出些马脚被俘,那我们便是自投罗网。”
这边陈景言跟在年长的将士身后一同为乌孙溁引路,一日的等待早已让乌孙溁耗尽了耐心,听到消息的他喜出望外当即领兵探查,并没有发觉眼前这个眼生的士兵到底是谁。
“还有多久?”乌孙溁望着看不到头的林子心中疑虑渐起,他长相粗犷如鹰一般的双眼紧盯着身侧那年长的将士。
一路的伪装和提心吊胆让他不停地出汗,以至乌孙溁的一句逼问叫他无言应对。
“回将军的话,”陈景言见状机灵地出来回道,“前面有一池水,是今日将军吩咐取水的地方,下午隐约见到一穿着大周盔甲的士兵鬼鬼祟祟地埋伏在那,被标下一箭致命——就在前头不远了将军!”
高昂的音调颇有几分突厥语的味道倒让乌孙溁放下了心来,他仔细地打量着陈景言随口赞誉道:“你不错,有几分机灵。”
“谢将军夸赞!”陈景言压着嗓子将自己本就清亮的声音弄得沙哑又浑浊,奴颜婢膝的模样也像极了来讨功邀赏的。
乌孙溁的目光被不远处河岸旁趴伏的尸体吸引了过去,连忙大声喝道:“兄弟们在周围仔细搜搜,指不定能抓到几个流窜的逃兵,谁能取下骆烟的项上人头,本将记他头功!”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领着骆烟脑袋回去扬眉吐气的样子了,带着几个心腹奔向河岸,丝毫没有察觉几里外的营地悄然升起一缕青烟。
“大哥,我们得赶紧撤了。”陈景言灵活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扯着身旁仿佛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的老将往一旁更密的丛林里走去,脱下一只鞋子往来时的大路上丢去。
“阿言小哥,这是为何?”老将感激陈景言刚刚出言相助对他态度也好了不少,并不只当他是毛头小子轻眼相看,“将军可命你我二人拖出乌孙溁,其他埋伏在突厥营地的兄弟或许还未成事呢。”
“来不及了,”陈景言皱起眉头连忙拉着他往崎岖的小路上躲,他压低声音解释道,“乌孙溁一时间没察觉是我们运好,那岸旁的尸首是突厥人他却不一定瞧不出来,如果我们尚未暴露他们定会往深处追查并不会在意你我二人消失,但若是……”
“诶,你瞧!”盯着路口的老将脸色一变。
发现那具尸体颈侧刺着纹身是象征突厥的海东青,乌孙溁面色铁青猛地转身发觉了那只斜倒的官靴,乌黑浓密的长眉怒竖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大声吼道:“众将士听令,即便是掘地叁尺也得把那两人给我揪出来。”
陈景言的欲盖弥彰没能迷惑乌孙溁的视线,随着士兵搜查的靠近他渐渐开始惊慌了起来,可是四周满是高大的草丛,不动或许一时间发现不了若是一动那就是自取灭亡。
老将双眼猩红握紧了手上的弯刀,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一死总比被俘来得痛快,朝廷虽不急得有他这号人但至少也称得上忠烈,家里老小总会得些银钱;至于陈景言他僵住了身子双脚发麻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般,少年只是有点小机灵却从未遇过这样的惊险。
“报——”
士兵手中的黄旗醒目刺眼却成了解救陈景言的一道救命符,即将靠近的士兵闻声立刻扭头跑了回去,列队整齐跪在乌孙汶身前。
“大营遭袭。”
“混账!”
侧殿沉重的雕花大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裴衫正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大门,他微微侧头习惯性地去听来人是谁。
数十年不曾见过的这张面容忽然闯进了林君竹的眼帘,他呼吸一滞呆站在门口甚至忘了抬腿。
裴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曾听到对面的人走过来,隔着一殿之远根本听不见气息和脚步,这让本就在陌生环境裴衫变得更加惊恐敏感:“阁下是?”
白布蒙住了裴衫的眼睛,可他的一举一动却像是习惯了看不见的模样,难道说……
“你的眼睛——”林君竹声音发紧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子……子逸!”裴衫激动地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前走。
他已年逾四十,苍老落魄的面容全然不像当年一般飘逸英俊,林君竹目光晦涩没有上去搭扶。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燕国国师,怎得如今倒落到如此田地了,”林君竹启唇嘲讽,“你家主子不曾护你半分?看家的狗尚且有块肉吃,如何你为萧氏鞠躬尽瘁却连命都保不住了?”
偏失方向的裴衫砰得一下撞上了一旁排开的椅子,林君竹眉心紧拧下意识向前迈了一小步,他稳住身形握起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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