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
沈闻霁站在浴室的镜前,脱下血迹斑斑的上衣,拉扯出一片刺痛。
肩膀上不知何时留下的伤口已经流血又凝固,跟衣料粘连在结痂,脱下衣服的瞬间被重新撕开,浴室里弥漫着血腥味。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随手拿毛巾按住止血,望向镜子里脏乱的自己。
像个不知明日为何物的暴徒。
第一次出现在南获面前时,也是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根本没想要留下,是南获半强迫式拉着他去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丰盛的饭菜摆了一大桌。
从饥寒交迫的街头到温暖的房间,他是饿坏了才暂时放下戒备,想着填饱肚子明天就走。
南获却有本事把他留了一天又一天,给他办户口,帮他张罗着上学,直到某一日,他走进琴行时听到熟悉的招呼,“呀,小雨放学回来啦。”
他已经可以自然地答话,“啊,回来了。”
他有了家。
脏了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沈闻霁冲完澡换上睡衣,潦草地擦干头发走到客厅,躺进沙发里闭上眼睛。
连夜干了些体力活,天色蒙蒙亮时他才坠入不安稳的梦里。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没有吃喝也不觉得饿。思绪始终陷在回忆里。
虽然一直跟着燕凡秦骁他们叫南哥,其实对他而言,南获更像是父亲的角色。连南获本人也好几次开玩笑说过“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一个从天而降的长辈,一个尽心尽力的监护人。他从没有奢求过,却得到了。
沈闻霁想象过,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南获会是何种命运。孑然一身地流浪,最后荒凉地倒在街头,可能饿死也可能病死。没有琴行,没有音乐,也没有Dawn。绝无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生。
一切都是从南获走向他开始。“南获”这个名字,以绝无仅有的分量存在于他心里,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也因此,他对南获最终离世的方式更难接受,甚至带着些微妙的恨意,从不曾为外人所知。
南获的医生对南获的突然离世给过看法。按照疗程他的病情并没有恶化那一步,身边的人也证明过他一直在按时服药,没有中断过。
沈闻霁不相信他在病情稳定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了以逃避困难来结束辛苦的人生。所以一定要找到孟岚。期待着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是他们都不知道的。只要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继续找下去,即使希望渺茫,也期待着那个“明天”的到来。
可孟岚给出的信息令人失望。
他知道了那时南获真的在不远处和他开玩笑,可又怎么样呢。一切不过是往日的阴影更加重了几分,并没有他期待的线索出现。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而已了吗。
燕凡和秦骁能看得出他的心情低沉,但无法得知他究竟为什么而消沉。他无心倾诉,只能先把人支走,独自消化。
沈闻霁忽地想到,自己其实是跟岑意谈起过这件事的。
彼时岑意说,“像南获前辈那样温柔的人,一定能想到自己离开会带给你们多少难过,也一定不忍心让你们难过的。但即便如此他也选择了离开……说明一定是遭遇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吧。所以会不会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直到现在,沈闻霁也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他不愿相信自己心里那么强大的人居然会主动放弃生命,不愿相信他在生活的压力面前当了逃兵。不愿相信他真的舍得下所有人再也不回来,那句“明天再见”是句谎话。
不愿相信,自己真的被如父般敬重的长辈丢下了。
既然说要来找他,为什么却又放弃?
既然说“明天再见”,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话兑现。
连同岑意的出现也是这样。
那一天的初选舞台上视线交汇,他是避开了的。之后的日子里也是一样,明明已经尽量不要交集,想好要划清界限。
可是岑意也有那样的本领,把他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一天又一天。无数次地对他笑着,对他说“我喜欢你啊”,“我可以追你吗”,“我们要一起往前走”。
在他将那些话全都当真以后,最后却又亲口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是他们自顾自地走来,自顾自地给予,等到他开始熟悉接受,开始有所期待后,又把他抛弃在原地。
他开始想念岑意。像是种接力,这两个人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残酷的试炼,提醒他得到过又失去的滋味。接着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凭什么。
直到连呼吸都要烧灼起来。他口干舌燥地起身去拿水,看到冰箱上的磁力贴,压着一份行程表。
他让助理留心岑意的行程,没想到效率高到直接打印出了当月的行程送来。之前每天都会联系,没怎么仔细看过这张纸。但当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像是当头一喝。
他找不到南获了。但他还能找到岑意。
沈闻霁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说“不想再看到你了”,就听话到再也不在他的眼前出现吗。
他灌下半瓶冰水,拿着这张纸找固话拨了助理的号码。开口的第一句,嗓子哑得不像话,“今天是几月几号。”
“……”
小助理被吓了一跳。一半是因为他声音沙哑不太好分辨,另一半是这问题有点匪夷所思,“您再问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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