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向来不喜欢三嫂,嫌她出身太低。说起来他上头两位哥哥虽是庶出,娶的却皆是名门家的嫡女。三哥是注定要承爵的人,却依着自己的性子,娶了母亲极为反对的阁老家的庶孙女。
他这个三嫂天性柔弱,在家时便总被人欺负。她那长姐周君芳在王府中就敢对她下黑手,可知这人的性子软弱到了怎样的地步。这样的女子,即便出身高贵都入不得母亲的眼,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出身微贱的生母。
她甫一入府三哥便出了门,母亲借口她年纪轻不懂事,连未曾圆房的借口都搬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在身边学习家事。诚亲王府偌大的一个家,里头的事情千头万绪,没个人从旁指点个三五年的,根本处理不过来。
将来三哥若封世子,这个家便要交到三嫂手中。但看她如今的表现,这担子是无论如何也接不过来的。世子妃过于无能,两位嫂嫂却精明强悍,即便三位哥哥全都不插手其中,这三个女人的一台戏也足够热闹好些年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将宁娘娶了进去,无异于是将她往这旋涡里推。一边是名正言顺却软弱可欺的未来的世子妃,另一边是入府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有实际话语权的两位嫂嫂。宁娘无论选择站在那一边,势必都要得罪另一边。即便她哪边也不靠,也自然会有人来找她站队。身处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想要完全撇清根本是痴人说梦。
楚怀冬从前年纪还小,对府中诸事不太在意。但这一两年他人渐渐大了,尤其是三哥娶妻之后,他亲眼见到三嫂在府中举步维艰的窘境,终于开始体会到寻常女子嫁入他们这样的人家会遭遇到什么样的阻力。
宁娘和他那个三嫂自然是不一样的。她聪慧、大方,还有些小心机。她的性子十分对他的胃口,不扭捏不做作,带了点男子的豪气。这样的女子娶回家来做妻子正好,但他是王府的四公子,他的妻子就注定逃不开王府内部的权势斗争。宁娘的那点小聪明若放到两位嫂嫂面前,只怕就不够看了。
更何况,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远不止这一道。宁娘能否斗过得两位嫂嫂还得另说,怎么过母亲这一关才更为关键。楚怀冬发现,自己先前想的真是太简单了,以为学三哥那样求皇上赐婚便可了。可宁娘那一番话却是振聋发聩,生生将他从美好的梦境里拉回了现实。
若他用这种方法将宁娘娶进门,那岂不就害她同如今的三嫂一样了?家中已有一个违背了母亲心意的儿媳妇,若再来一个,只怕母亲会气上加气,从此会将所有的怨恨都转嫁至宁娘身上了。
楚怀冬虽然天性乐观,却也懂得察言观色,他从未天真地认为母亲会看得上宁娘的出身。若不然他也不必去求皇上赐婚了。这固然是一个逼母亲就犯的好法子,却不是一个太过高明的法子。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男女之间固然如此,婆媳之间又何尝不是呢?
宁娘的父亲陆大人如今官居三品,算起来也是个朝廷大员了。但他毕竟在外为官多年,在京城人脉尚浅,不比诚亲王府几十年的经营,在朝中早已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心腹,关系网的触角也伸向了个个角落。陆大人尚未被拉进王府的交际圈,光从这一点上说,宁娘便难入母亲的眼。
更何况宁娘还有着那样的出身。
自打下定决心要娶宁娘后,楚怀冬便下了一番功夫,细细研究宁娘的出身背景。这研究来研究去,他的心情便是七上八下,时喜时忧。喜的是宁娘总算是嫡出的女儿,不是姨娘所生。但忧的是,宁娘的生母当年竟与陆大人和离出府。虽说和离不比休妻,但在规矩等级森严的大晋,这与休妻几乎是无异了。一个患了恶疾被丈夫赶出家门的女子,她所生的女儿名誉必然受损,只怕还不如姨娘所生的。
这些背景他既调查得到,母亲也一定知道。说不定她早已知晓一切,还比自己了解地更多更全面。宁娘的出生是她一个极大的软肋,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难以改变这既成的事实。
他虽是幼子,不必有承爵的重任,但却是母亲最为珍视的儿子。因他年纪小自小就受宠,父母对他的重视并不比哥哥少,向来吃穿用度都是与哥哥一视同仁,连自小受的训导请的师傅都不落于哥哥之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心里清楚,父母对他如此加意培养,必是盼他将来成大器。他的婚姻自然也如哥哥一般受重视。先前哥哥已任意妄为了一回,如今若是自己再这般肆意行事,只怕母亲真的会受不住。即便不让他气死,宁娘往后入了府也必定日子难过。
一想到这里,楚怀冬只觉平日里聪敏灵活的脑子竟有些不够用了。他懒散地靠在马车里,手里拿一杯清茶,却半天也没喝一口,思绪又飘回了沈家清冷的后院内。宁娘当时就站在亭子外面的石子路上,整个人挺直了背脊,颇有些高傲地望着自己。她那些质问的话便这么不客气地说了出来,问得他简直都有些汗颜了。
他自认为是喜欢她的,却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曾为她想得更多一些。她确实应该不高兴,也确实应该拒绝。有一句话她说得很对,皇宫素来凶险,但王府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她既盼着过一些平凡的小日子,那便不会去淌王府那趟浑水。
难道真要为了她,而放弃她吗?
楚怀冬愈加迷惑了。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满是宁娘清秀的脸庞。他长到这般大,还是第一回对一个女子如此动心。这般轻易便让他放弃实在不合他的性格,他挑开窗帘让夜风吹进来一些,整个人也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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