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生下一个孩子,是一位格格。他阿玛小小的失望却也喜欢,他玛法小小的失望却也高兴,大清国的嫡出格格,好几代都没有了。
满宫里的人都是小小的失望加欢喜,高兴于小格格的健康,他母亲和他弟弟在外头面前也是一副端庄喜乐的模样。
只有他知道,他们母子三个,是一样的,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因为太子妃生了一个女儿而普天同庆一般的欢呼。
哈,哈哈,好可怜。
真可怜。
康熙三十八年八月十二,一个宜婚嫁宜搬迁宜出门……大喜黄道吉日,桂花飘香、红叶满山、满宫满四九城的人都在杀鸡执酒准备大过中秋。
多好的一个大日子,太子妃分娩,大清皇家的嫡出嫡出皇孙,出生了。
大阿哥记得,那天的早上,朝霞格外灿烂,铺满大半个天空,火红火红的喜庆,隐隐的还有龙吟凤鸣不绝于耳……
那是真正的普天同庆。皇上亲自抱着那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娃娃乐得找不到北,皇太后嫌弃皇上姿势不对抢着要抱,太子殿下站在一边干瞪眼怎么也抢不过……
他的叔伯们、宗室的老王爷们老福晋们,能进宫的都进宫了,一个个抱着那个哭声震天响的小娃娃,不停地夸小娃娃“嗓门亮,身体壮”“赶在八月十五前出生好过节,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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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静地看着那个襁褓里流着口水睡得香甜的小胖娃娃,感受着小娃娃身上那其他人身上没有的活力灵气儿,其他人身上没有的蓬勃生命力,他喜欢,入骨的喜欢,却也入骨的嫉妒。
他听到母亲的奶嬷嬷和一个宫女一起,说什么“明明顾太医诊脉说太子妃不易有孕……”说“主子就是命苦……”他只想冷笑。
这些宫人都眼瞎吗?
他母亲是被迫进宫?还是进宫后还不受宠?命苦在哪里?
太子妃的家世,确实没有比他母家高多少,但太子妃本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安宁,一种气度,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贵气书香气……他的母亲,哈哈哈,一辈子挂着“贤良淑德”的面具,哈哈哈。
你们都眼瞎,皇上的眼睛不瞎。
可那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予他生命的人,他这病弱的身躯,愧对的人。他也眼瞎。
他知道,他母亲一定会对小娃娃动手,就和对他三弟一样。
他记得,太子妃再次有孕的消息确认后,毓庆宫里多了好几个严厉的奶嬷嬷,那都是皇上和皇太后派来的人。
皇上和皇太后严密地保护小娃娃,甭管这毓庆宫里头有多少人,夜里睡不着诅咒小娃娃养不住,事实就是,谁也碰不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他们兄弟谁也别争了,他的母亲也不要争了,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可事实,他的母亲更要争,他的弟弟也更要争。
在毓庆宫没有嫡子的时候,他母亲是唯一一个有健康儿子的侧福晋,即使将来太子妃做皇后,他母亲的地位也不低,将来若二弟弘皙做皇帝,太子妃是母后皇太后,他母亲是圣母皇太后……
在毓庆宫没有嫡子的时候,他二弟是毓庆宫唯一一个身体好的皇阿哥。哈哈哈,他那同样“眼瞎”的阿玛就没有几个儿子,他和三弟病歪歪的,可不就二弟一个?
四弟出生了,健康,活泼,他见了都忍不住忘记一切烦恼直笑。
四弟出生了,带来的影响,巨大,巨大,巨大的巨大。
在关外人的规矩里,一个有本事有地位的男子可以有好几个妻子,都是妻子,好比孝庄太皇太后也是正经嫁给太宗皇帝做妻子。
可是大清入了关,做了中原,就要守着中原的规矩。大福晋变成皇后、嫡福晋,福晋变成妃子、侧福晋,而她们所生的孩子,在汉家人的眼里,嫡庶分明。
嫡出弟弟一出生就是全国轰动,皇上大赦天下,四九城鞭炮齐鸣大街小巷的流水宴席不停,洗三宴席满月宴席更是热闹非凡,每一个人都是红光满面、走路带风……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嫡出的嫡出皇孙,对于大清的意义,对于皇家的意义,对于他玛法、他阿玛的意义……对于他们母子三个的影响。
对于毓庆宫的其他侧福晋来说,与其二弟上位,她们宁可太子妃的儿子,嫡出的小阿哥堂堂正正地上位?总之她们对上母亲和弟弟的时候,只有幸灾乐祸。
她们对上他的时候,只有同情。她们都知道他的真实生活吧,多么的讽刺,就他阿玛不知道。
可他疯了。
嫡出弟弟出生,周岁抓周,健健康康,白白胖胖。他亲生母亲的世界崩塌,他亲弟弟的傲气全无,他也好似找到发泄口一样,变得疯狂。
他们母子三个,可能都疯了。
明明他的四弟那么可爱灵气,可在他们母子三个的眼里,那是夺走他们一切荣耀的“凶手”。
明明他的四弟那么白胖康健,可在他们的母子三个的眼里,那是夺走他们一切希望的“凶手”。
哈,哈哈,疯了,全疯了。
他自己一个人来到母亲的住处,宫人们都在外头,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他母亲那透露无限恨意的喃喃自语,一声声透着无数恨意的“Fengsen”。
“Fengsen”,他的乳名。本来他五岁上族谱之后,礼部给他取几个正式名字,弘曚、弘旷、弘晷、弘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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