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一旦把这个主意说出来,村民们,竟然接二连三地答应了。
胖胖的哈姆提,瘦成一条的阿克……大家相互看看,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小儿、小女,自然要听从您的吩咐。”
伊南的眼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十分好奇:好家伙,竟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吗?
“那你们就这么放心,由我带着你们的孩子一起出发?”
村民们一个个扭捏着说:“毕竟是您嘛……”
他们的眼神溜来溜去,在人群里找求证。伊南循着他们的眼光,发现这些家伙一个个地全都盯着杜木兹。
杜木兹这时候正缩在墙角,身体半靠着陶砖墙壁,双手抱着后脑,嘴里叼一枚草茎,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望着大家。
伊南想冲他瞪眼睛:你和大家都说了啥?
杜木兹笑笑不回答,只管伸手挠挠躺在他身边的小黑狗。
“不过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村里的几个老把式显得有点忧心,“我们还想再多向您请教一下挖渠灌溉的事……最好挖个样子,然后请您看看,成不成。”
“不急!现在距离新年还有这么七十来天。”伊南十分淡定。
“您……您怎么就知道新年什么时候会到来?”庄稼把式们一脸惊异,望着伊南。
“这个其实也不难……”
村民们惊讶地一起朝伊南眨眼睛——
巫和祭司们都把天时当成是神谕,从来都不肯向大众分享的历法,到新年还有多少天……这种事,伊南竟然说不难?!
但对伊南来说:这太简单了。
她已经从杜木兹那里得知:乌鲁克举办新年祭典的正是春分那一天。这和她对苏美尔人的历法认知是一致的。
春分,太阳位于黄经零度,直射赤道。眼下的太阳位置,是可以通过观测得知的。
伊南甚至不需要这么麻烦,她的手表虽然不能用碳14定位准确年代,计算出她身处公元前哪年哪月哪日,但是却可以完成对太阳角度的观测——要算出距离来年春分还有多少天,那是轻而易举。
“我们只要能在春分之前抵达乌鲁克就行。”伊南说。
腕表提示她,现在距离春分还有两个多月。这两个月里,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至于那些从村子里匆匆离开的祭司们,伊南相信他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还会继续前往其他在乌鲁克影响力范围之内的村子,举行祭典,接受“爹们”的馈赠。
——兴许还能再碰上。
一切都商议妥当,两个村子的村民就都安心了。在篝火摇动的村口广场上,村民们便打着拍子,跳起舞来,边跳边唱。
伊南听听,竟觉得音调有些熟悉。她低头回想,突然惊觉这应当就是自己当年教给丹用树叶吹奏的那支曲子。
现在人们把它编成了歌曲,配了歌词,加入了和声和变调,简单的一个旋律立即变得丰富,而且蕴含了丰富的情感。
“听说这是巫师丹当年从女神伊南娜那里学来的曲子。这里人人都会唱。”
不知什么时候,杜木兹已经凑来伊南身边,仔细辨认她的表情,小声向她解释。
“在你看来,巫师丹……是怎样一个人?”伊南随口问。
“巫师丹?”杜木兹哈哈地笑了一声,不假思索地说,“他是个伟大的人!我可是听说,他对待任何投来的部落,都一视同仁,制陶、烧砖、种田、盖屋……他从不向任何人藏私。”
伊南听了心里舒坦一些,那正是她所知道的丹,坦坦荡荡的丹。而不同于今时今日她见到那些所谓“高阶祭司”,将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又将各等级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丹的时代过去了一千多年,巫和祭司未必还适合新的时代。
杜木兹继续说:“传说他生来就是首领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受了女神的点拨,由此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巫。”
“不过他选择了终身侍奉伊南娜女神,将一生都献给女神。有这样的毅力与诚意我是佩服的。”
这是伊南此前完全不知道的,她听说之后着实愣了神。
“这样的人生,我反正是不能与之相比的。”杜木兹凝神望着篝火堆,伊南能看见他的眼里跳动着一簇一簇小小的火焰。
“我从小在巴德村子里养羊,家里人都不在了之后,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也有巫师丹那样的际遇,我能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现在呢?”伊南抱着双臂,偏过脸看他。她身上还套着那件从杜木兹身上脱下来的羊毛坎肩儿,在这样的夜里相当温暖。
“现在……”杜木兹突然扭过脸来,紧紧地盯着伊南,“现在我还没有把握,我不知道女神如果出现,会不会像看待巫师丹那样看待我。但是我想我……我是说如果我……”
他依旧是游移的,不自信的,甚至每一句话都给自己事先留了余地。
“但如果真的有幸,能拥有与巫师丹一样的际遇,我想我绝对会拼尽全力。”
牧羊青年满脸真诚地望着伊南,似乎伊南正是他心中最盼望出现的神祇,又似乎他正在盼望着伊南能给出一个答案。
谁知道伊南却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将双手枕在脑后,往身后的矮墙上一靠,没再多说话,只是仰头望着星空,良久才叹了口气说:“也许神更愿意你们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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