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肖已经转过身来,也看清了这一瞬间尤金脸上一闪而过的负疚。
“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
他依旧让这句一直想说的话出了口。
当尤金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的是肖一如以往,温柔的微笑。
……
那天晚上,尤金躺在自己的舱位里,反复回想着肖最后的那句话。
——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让人觉得幸福的能力。
那明明是很简单的句子,却带着微弱的,持久的温度。能够温暖冰冷的手足,让冻结了的血液缓慢地再次周转起来。
所以就算他拒绝着和肖的未来,却依旧对这样的瞬间缺乏抵御的能力。
他想要被爱。
他也想要获得幸福。
……主舱里,肖依旧如雕像一般,沉默地面对着面前安静的星辉。
良久,他低下头去,拿起曾经盖在尤金肩上的那枚外套,闭上眼睛,无声地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浅淡的烟草味道。
……
第一次跃迁结束后的三天后,红松鼠号到达了中枢内最后的一个补给点,长明星。
迈尔斯和三个舰员要去进行采买,尤金原本想跟过去帮忙,被迈尔斯一巴掌拦了下来。
“好不容易来一次这里,带着小朋友去逛逛吧。”他压低了音量,凑到了尤金的耳边:“这可是中枢里唯一能让兄弟们爽爽的地方,麻烦你们两个人不要添乱。”
长明星是中枢内最大的赌/场星球,也有合法的娼/馆。尤金顿时会意,哭笑不得地跟迈尔斯说了一声再见。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长明星——这是一颗跟绿星不同,个性相当鲜明的星球。大气层和生态环境经过了一系列的调整,昼夜更替的速度比绿星快许多,不论在星球的哪一个角落,都终年潮湿而闷热。
分明的热带气息里,尤金点燃了几天以来第一颗卷烟。他深深地吞吐了一次白雾,然后以叼着烟的姿势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肖笑了笑:“走吧,去看看。”
……
同一时间,绿星,科尔诺瓦,白塔区域的某处实验室内。
一位有些年纪的男人穿着红色间黑色的华美制服,站在一扇玻璃墙的面前,正凝视着墙后的房间。纯白色的圆形房间里,数位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研究员手持着记录用的书写板站在外围,正表情严肃地看向房间正中。
在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颗孩童头颅大小的金属圆球。它的表面上刻满了几何形的图形——折线,点,圆。图形的笔触之下泛着细幼的,萤蓝色的光芒,看起来无辜而脆弱。
而在这颗圆球正前,站着一位梳着脏金色短发的青年。
贝诺阿·拉法叶的心脏狂跳着。他宽阔的头脸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让头发狼狈地贴在了额角鬓边。他一边粗重的呼吸着,一边弯下腰去,把怀里一直抱着的木盒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跪了下来,用颤抖的双手将一枚枚白色的骨骸从盒中取中,整齐地在地上排开。
——玻璃墙外,有一名穿着红黑色制服的兵士靠近了之前那位不语一词的男人,低声说:“将军,‘许愿’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这位被称作将军的男人便是联盟三将之首,有着“铁之手”之名的季耶夫。明明已经年过七旬,他的身材却相当挺拔高大,黝黑的皮肤上不见多少风霜痕迹,除却一头银发之外,看上去和五十多岁的人无异。
季耶夫没有什么动作,只低声地说了一句“开始吧”。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冷,带着一种古怪的沙哑,让人想起蛇吐信子的声音。
身旁的兵士点了点头,回过头在通讯器上低低地吩咐了些什么。
数分钟后,房间内的贝诺阿将手伸向了那颗圆球。
——房间外的人听不到房间内人的声音。能看到的景象里,贝诺阿将那颗圆球抱在了怀里,动了动嘴唇。
那个圆球的表面上,此时迅速地浮现出了一只闭合着的,金属状的眼睛。
在那只眼睛睁开的瞬间,所有的研究员都捏紧了手中的书写板。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高大的贝诺阿飞快地融化了。
他的血肉仿佛被烤热的蜡,一滴滴地滴落,一寸寸地消融,直到他的整副身躯变成了一滩红黄相间的粘稠液体,在白色的地板上涌动着。像是被什么东西驱动着,这摊液体涌向了之前摆在贝诺阿面前的白色骨骸上,来回地包覆缠绕,仿佛要让这些骨骼重新组合起来。
直到这滩液体重新拼凑出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人形——而不是一个人类。
它没有人类该有的轮廓和肌理,缺乏脖子关节或手指,像是旧日节时会食用的姜饼人,皮肤却似乎被严重烧伤过,是上下起伏却表面光滑的土黄色。它没有鼻子和嘴唇,双眼和嘴巴粗粗一看都是空空的孔洞,只有仔细看了,才能从其中一只孔洞所对应的眼窝里,看到一瞥蓝色。
贝诺阿的眼睛颜色便是蓝色的。
人形的怪物像是刚刚从大梦中醒来,疑惑地侧了侧头,却发现自己的行动受了限。当它奋力地低下头看了看“双手”之后,它面孔中心的孔洞迅速地张大了,仿佛在发出尖利的哭号。
在它能够做出更多的动作之前,穿着白衣的研究员一拥而上,将它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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