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陆泉伸着懒腰打开窗,趴在窗台上等慵懒的睡意褪去。
温暖的空气中传来草汁的甜腥味,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周日是修剪草坪的日子。
张眼望去,宽阔的绿色草坪上停着一辆红色的草坪车,几名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员工正站在脚手架上修剪常青树,把放肆伸展的枝条绿叶剪去,修整成一团团绿云,圆润地插在没有杂枝的干净树干上。
随着大剪子的一开一合,越轨的细枝带叶纷纷落下,陆泉仿佛能听见利落的咔嚓咔嚓声。
可惜,树不像人,只要有阳光就挡不住它的向上生长。
陆泉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时间,这时候林松潜应该已经跑完步,正在花坛帮忙吧。她下意识去寻找,果不其然在右边的椭圆花坛旁看见了他。
她撑起下巴远远看着他戴着草帽蹲着锄草,手指轻点脸颊,发起愁来。结果,昨天还是没有说出口。看着他真诚的眼神,什么话都只像是伤害。
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害怕什么?她能隐隐约约摸到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却不知为何忽然犹豫起来。
陆泉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还是先集中处理薛灿的事情再说。她关上窗,开始洗漱做出门的准备。先去事务所,和张律师交流一下情报,再等着李宿夕的电话,准备与薛灿的谈判。
灿阳下的花坛边,林松潜停下铲除杂草的动作,抬头看着轿车从中央通道驶出。
接着,郭管家走过来报告:“少爷,陆小姐说要去地铁站,和朋友出去玩。”
他蹲着,草帽又掩盖他大半张脸,郭管家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知道了。”他把青绿的杂草连根拔起,放进一旁的篮筐里,才继续说:“麻烦你去联系一下安律师,问他今天有没有空,我有些事情想咨询他。”
“好的。”
林松潜侧头看了一眼郭管家离开的背影,就继续手上的锄草工作,其实他并不是有多热爱园艺,只是这个花坛里的花,是他亲手种的。他喜欢亲自帮它锄草,享受它茁壮成长的成就感。
他轻轻触碰柔嫩鲜红的花瓣边缘,手套上的细泥还是不可避免地滚下去,隐没到花芯。
草帽的缝隙落下细亮的阳光,在他俊雅的脸上扭曲横斜着。
他垂着长睫,低头轻嗅,声音低得听不见:“她为什么不像你这么听话呢。”
水游综合医院里,徐停云正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由于房间在高层,早晨的阳光很早就斜射着溢满了房间。最美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虽然被前面的高楼大厦挡住了视野,他也能通过旁边低矮的屋顶,欣赏着阳光从淡淡的清黄色层层迭加晕染成灿烂的鲜黄,金灿灿逼得人眯起双眼。
真像个美梦。
“你说呢,爱丽丝。”
淹没他心底的深海,终于开始退潮,露出下面杂乱又丑陋的怪石,深深扎在潮湿的烂泥里。
迎着黎明初光的升起,他能感到自己苍老的脸皮在风化碎裂,露出里面鲜红的新肉,脆弱得连自己也不敢触碰。
徐停云,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跑。
这句话犹如风中旗帜,再一次被吹起,在心里砰砰作响。
忽然,他才懊恼地想到,他还没有正式地回答她。
“我愿意。”他的脸陷在枕头里,一边摸着藏在被子里的手机,调整着语气练习一般喃喃自语。
很快,拉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宁静的思绪。
刘如沁轻手轻脚地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试探地问向徐停云的背影。
“小云,醒了吗?”
本来以为还会遭到他的无视,这次他却慢慢转过身,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
她本来忧愁的眉眼露出惊喜,连忙拉开折迭桌。生怕他后悔一样,从一个大包里拿出碗勺,将热腾腾的玉米粥倒进碗里,然后把几样清淡小菜一一摆在他面前。
她拖来椅子,坐得极近,细细叮嘱道:“我特意问了护士,做的都很清淡,不喜欢也忍忍,好吗?”
徐停云沉默地看着她殷切的样子,安静地拿起勺子。送进口里的玉米粥还很烫,可见她一做好就急忙送来了。
有些粗糙的食物蠕动着经过食道,他皱着眉咽下去,单薄的嘴唇被熨烫出血色。
看见他愿意吃,刘如沁正要开心,却听他忽然问道:“如果我让你和徐贤离婚,你愿意吗?”
她被问得措手不及:“怎么—怎么忽然说这个?”
徐停云一口一口地吃粥,面上出奇地平静:“你不是一直在抱怨他吗?离开他,我们一起生活怎么样?”
刘如沁干笑两声,把腌制的小黄瓜向他推了推,“来,吃点小菜,”对上徐停云不可动摇的目光,她才强行牵起嘴角:“夫妻之间有矛盾是难免的,你还小,不懂的—”
“我不懂,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跟我说?”
听出他质问的意思,刘如沁脸上渐显出愁苦的纹路,让他条件反射地一阵想吐。她眉间深刻的纹路像他的肠胃搅在一起:“你爸爸工作辛苦,我们都该体谅一下他,不能一直烦他。”
徐停云猛地折起眉毛,直接拿起碗把粘稠的粥全灌进肚子里。
“别这么急—”
下一秒,他就将塑料碗狠狠朝对面墙上砸过去!
哐铛一声裂响!刘如沁被吓得一抖,声音卡在喉咙里。愣神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单薄的背紧绷着弓起,深深压着喉咙里呕吐的声音,眼眶憋得通红一片。
他破碎的呻吟声让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看他那样难受,刘如沁哽咽着连忙去给他顺胸口,好一阵,才让他平静下来,扶着他靠上枕头。
徐停云紧闭着双眼,眼皮上折出深刻的纹路。他仰头靠在枕头上,喉咙一片烧灼的火辣痛意,胃痉挛挤压着把他的恶毒都逼上来,他有气无力地讽刺道:“别摆出委屈的表情,我看着恶心。”
刘如沁垂着脸,似是习惯了他的恶毒,抿紧了浅色的嘴唇,单手抹去眼泪,一声不吭地帮他顺着胸膛,徐停云注视着她沉默心碎的神情,忽然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侧过脸,在被子下面捏紧了手机,终于还是忍住了。
无数次,他站在她背后默默审视她,试着去理解她体贴她。这个过程太过纠结太过艰难,不如把她的脸按进洗碗池,让她停止喋喋不休的嘴来得快。
刘如沁重新坐回椅子,无声地收拾起碟子。
徐停云凝视着床头的黄百合,出神般说道:“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总能摆出这幅可怜委屈的表情。”
“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反抗,可以离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你从来没有,无论徐贤怎么对你,第二天你依然服侍得他妥妥贴贴。”
说到“服侍”时,他一声冷笑,转过头看向垂头的刘如沁。
“看你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我为你说的话,为你做的反抗一瞬间都成了笑话。”
“你在家里闹自杀发疯,对那个女人疯狂谩骂。你都没有为我那样疯狂过。”
“我总是想不通,就一直想,没日没夜地想,翻来覆去地想。”
他感觉胃里的酸液又有翻涌的趋势,难受得他弓起背,弯向刘如泌: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盯着她,耸起眉间,无辜又尖利,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恶意,一字一句:“这都是跟你学的。”
他的怪状吓得刘如沁向后一抖,没有再敢去安抚他,双手纠缠在一起,有血丝的眼睛里显出恐惧的光。
徐停云侧头欣赏着,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弯起嘴角。
然而,看着她依然嗫嚅着的嘴唇,还是那副标志性的逆来顺受。他脸上的笑迅速回落下去,失望地重新靠回去,显出压抑的冷漠:“你以后不用再来送饭了,我吃医院提供的就好。”
“医院的-”她哽咽了一声,才继续说道:“医院里的饭菜怕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我做的—”
“出去!出去!出去!!”
刚刚还冷静的徐停云却忽然尖利地大叫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爆起:“你还敢说!你竟然还敢说!!”
他瞪大的双眼显出尖利的恨意,却又因为脆弱的外表显出即将崩裂的趋势,太阳穴的剧痛让他咬牙冷静下来:“小时候明明知道我挑食,徐贤让你天天做我讨厌吃的东西,我一边吃一边哭,你就站在边上流眼泪。”
“怎么?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上了不成!?我讨厌的我喜欢的,你还记得清吗!?”
“小云,你冷静点,求求你,求求你。”看他肌肉紧绷地浑身都在抖,刘如沁紧绷着哭腔想去安抚他。
立即被他狠狠打开手,憎恶厌恨纠缠在他脸上:“每次在餐桌上看见徐贤那张脸,我就想用筷子从他的太阳穴从左边直插到右边。他是畜生,你就是他忠诚的狗!”
“所以!别再装作爱我的样子,你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爱我?!”
忽然,他脸色大变,哇的一声,趴在床边把刚刚好不容易喝下去的一点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小云!医生—”刘如沁一声尖叫,连忙跑出去找医生。
徐停云的两手手背上都有不少针孔,特别是右手上有个细长深刻的伤口已经结痂,横斜在其他的青紫针孔之上,可怖又可怜。
他紧紧扣着床沿,让痂盖绷裂开,露出里面未长成的鲜红肉质。
胃的痉挛,酸液的灼烧,从内部汹涌地折磨他脆弱的身体,以至于感受不到其他细小的疼痛。
他无力地趴伏着,身体还时不时反射性抽动。
狼狈至极,丑陋不堪。
他控制不住地喘息着,慢慢抬起右手遮住眼睛,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指缝间的泪水染进床单。
快点来,把我带走--
我什么都愿意--
陆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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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千万不要养肥我,我怕自己饿死在半路上!
和徐停云的感情线才刚刚开始,现在算不上多爱。
他的线有惊喜,剧透一下,他可以说是本文成长最大,变化最大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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