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恢复辛老板的戏,学会跷功当然是不能少的。于是盛慕槐试探着问:“爷爷,你在旧社会肯定也看过戏,你知道跷是什么东西吗?”
“跷啊,” 盛春眼睛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当然知道了。”
“那您给我说说吧。” 盛慕槐怕盛韵春不答应,拉着他磨白了的蓝色旧布衣的袖口说。
“跷啊,就是花旦、刀马旦、武旦演出时绑在自己的脚上,模仿古代女子小脚的工具。穿上跷,演员的身材能更加修长,而且走路自然就能迎风摆柳、轻盈无比。别小看这双鞋子,上面全是演员的血和泪,真要吃大苦头才能练出来。解放后跷功就被废除了,现在也没人再练啦。”
那小小窄窄的两块木头,曾经支撑起多少精彩绝伦的表演,可那些表演现在都成了绝唱,不会再被人提起了,或许也不会再被人记住。
盛春眉梢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落寞。
盛慕槐早听说过跷功有多难学,就跟跳芭蕾舞一样,脚不磨破几层皮,不变形,不长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是练不出来的。
可辛韵春踩跷就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能那么举重若轻。
辛老板曾经够多么火,15岁就挑班“春笙社”在全国巡演,场场爆满,爷爷一定听过他的名字。说不定爷爷也曾经在现场看过他踩着跷的演出,甚至在后台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流。
这样想着,盛慕槐压抑不了激动地心情:“爷爷,你以前看过艺人踩跷演出吗?你知道辛派吗?就是杏花雨和辛韵春……”
乓一声,桌上的搪瓷杯被爷爷的手给碰倒了。盛春将水杯扶起来,盛慕槐第一次注意到爷爷的手指纤细修长,年轻时肯定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怪不得爷爷能拉出这样好的音乐。
“那个辛老板……”
“我没看过辛韵春的戏。” 盛春说,脸上恢复了平静,“但他师父杏花雨的戏我是看过的,他是那个年代直到现在最好的花旦大师。”
他帮盛慕槐把台灯调高了些,站起身:“好了,我要走了,于笑兰还在院里等我排练。你等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出来告诉我,知道么?”
盛慕槐点头,目送爷爷出门。
***
第二天去上学,王明和李大红果然双双请假了。
盛慕槐心里高兴,虽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小报复,也出了她心里一口恶气。这两个人嚣张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报应。
学校清静了,家里就有点儿紧张。随着怀下镇第一场演出的临近,每个人都绷紧着那根弦,既想有个好成绩,又怕砸锅。
凤山京剧团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先生都说于笑兰唱的很不错,经过盛春一调整,很多地方都对味儿了。但是于笑兰毕竟不如周文素出名,小镇里的人究竟喜不喜欢她呢,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终于到了剧团演出的那一天,可爷爷竟然把盛慕槐锁在了家里。一是明天还要上课,不久就要考试,盛春要让盛慕槐收收心,二是他心里仍旧不愿意让孙女过多接触戏曲。
盛慕槐极力申诉,盛春一句“你期中考考到全校第一我就不锁你” 把她打发了。
盛慕槐在小屋里冲门外喊:“爷爷,说好了,我考第一你就不能阻止我学戏!更不能阻止我看戏!你不能反悔!”
盛春自顾自调弦,没搭理她。旁边于班主笑着说:“盛老师,我看槐槐是个学戏的好苗子,起码扮相就好看,孩子喜欢该培养她的兴趣。”
盛春瞥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凤山京剧团的人排成两队出门,在队伍末端的王二麻对凌胜楼说:“师哥你听,槐槐还在拍门呢。要是她真能学戏就好了,我们不就多了个小师妹,我也能捞个师哥当当了。”
“学戏要吃很多苦,她吃不了这个苦。” 凌胜楼说。
“也对,我们都是没办法才来学戏的,她爷爷对她那么好,她干嘛要来受这个罪。” 王二麻说。
凌胜楼点头,比往常更沉默了些。
***
据说凤山京剧团当晚大获成功,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小镇上,第二天到处都能听到人们谈论那天的演出。
就连盛慕槐的班上都有人讨论。
一个同学骄傲地用夸张语气说:“我看了那天的戏。那个番邦公主漂亮得不像话,脸又小又尖。你们是没看到,她一套白裙子一套红裙子,上面绣了好多花和大孔雀,我一辈子都没看到这么好看的衣服。”
“你才几岁啊就说一辈子。三年级的小孩儿果然听不懂,只会看衣服。” 盛慕槐想。
“我爷爷也去看了!他说几十年都没听过这样的戏了。还说胡琴托得最绝,好久都没那么爽快过了。”
“当然绝了,那可是我爷爷拉的。” 盛慕槐又想。
——然而我还不是被关在家里。
嫉妒使人自闭,骄傲使人自满。盛慕槐既自闭又自满,想讨论还有点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默默闭麦,打开脑内系统听辛老板的戏冷静一下。
身体变小后心智也会降低吗……盛慕槐绝望地想。
那天下午还有个新闻,请假了两天的王明和李大红终于被家长护送到学校了。
两个人脸上、手上的水泡虽然已经退了,但红色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东一点西一点的像麻子,看上去很有点儿好笑。但是两人积威尤在,班上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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