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诈妖人们正以多欺少,眼看着那一众学仙人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于红白光影之间,燕山月双手捻诀低喝一声,左手游出一道红色术法,右手迸出一道纯白光芒,两相交织,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为之变色。
巨大的爆破声在步成言的耳边炸开,她只觉耳中一片轰然,眼前光芒倏尔大亮,她稍稍闭眼,复又一睁,就见在场所有妖人周身皆升起一道青烟,凄厉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目睹了一切的修仙人们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燕山月,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个昨天才被师门指为叛徒,刺穿心脏的人,居然在他们深陷泥淖之时,如天神一般降临,伸手拉了他们一把。
步成言看着燕山月挺直的背脊,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少年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昨天他被众人围攻,被那些人用利箭直指的时候,他分明可以反抗,分明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分明可以不受那一箭的。
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直至今日,他仍忠诚地为仙门效力。
面对众人满怀崇拜的注目礼,燕山月没有解释什么,他一声不吭掉头就走,此番倒不是故作清高,而是仙山太大,比起在这浪费口舌为他自己树立高大形象,他更想为师门再多斩杀几个妖人。
此时的燕山月,与以往见过的每一个样子都不同。
他周身煞气逼人,满腔嗜血嗜杀冲得他双目通红,旁人只是稍稍靠近他,就会觉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被他徒手撕碎。
但,步成言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当了这么久的职业炮灰,也该发光发热了。
步成言这一路上并没闲着,追云在手,也斩杀了不少妖人,她战得昏天黑地,稍有空闲,才猛然发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把燕山月跟丢了。
偌大的一片空地之上,此时只她一人伴无数妖人尸体。
步成言心头一紧,踩着一众软趴趴的尸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
踩着踩着,忽闻其下发出一阵痛呼,同时,一只手从死妖堆里伸出,一把抓住了步成言的脚踝。
步成言一惊,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那阵痛呼又化作几声低咳,虚弱无力,嘶哑难听,像极了破旧的风箱。
那人的手还搭在步成言的脚面上,步成言一眼瞧见了那人手上仙气极浓的一个满绿扳指,心道原来是同门,连忙拽住那人的手,将他从死妖堆里生生拖了出来。
然,待看清那人相貌时,步成言对自己的这个善举表示无比后悔,她不应该把他拖出来,而应该转手把他塞回尸堆里憋死。
那个气息奄奄的人,竟是步升。
此时的步升灰头土脸,一身破破烂烂满是血痕,断没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他倚在步成言的腿边猛喘了几口粗气,步成言一脸嫌恶地向旁侧挪了挪身子,顺道一拍地面站了起来,甚至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就是这个人,害得她的父亲不人不鬼,被万人唾弃;就是这个人,害得她的爱人心灰意冷,无家可归。
步成言越想越气,甚至想抬手再补给他一剑。
可是步升周身,已经支离破碎,一眼看上去,竟再没地方可以落得下这一剑了。
步成言撤开腿后,步升的头就重重地碰到了地上,他被磕得眼前发黑,稍缓片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仙家战死,吾命足矣
步成言闻之心中一震,几欲走开的脚也堪堪粘在了地上:原来,连步升这般的小人,心中也是有大义在的;原来在危急关头,他也会为天下、为苍生、为他所信奉的仙道,抵死相抗,至死方休。
舍已渡世,本就是仙道的精髓所在,这种情怀已经深深融进每一个学仙人的骨血里,纵狡诈如步升,亦不可免。
那一瞬间,步成言似能与燕山月共情,她终于明白了燕山月为何在被同门中伤之后还会选择回来为那些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超越私人恩怨的大义。
在大义面前,仇敌也可暂时放下嫌隙,转而向着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
步成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狭隘了,她又低头看了看满身血污的步升,看着他被妖人洞穿的腹部,看着他无比苍白又干裂的嘴唇,一咬牙又坐了回去,甚至毫无防备地握住了步升伸来的颤抖着的手。
见自己略显苍白的示好被步成言接受,步升很是欣慰地一笑,一点血痂随他动作的牵扯而剥落:我,步升,有罪愧对仙门,愧对天下,也愧对你
世人皆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便是了。
步成言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开始忏悔,纵有些目瞪口呆,但还是无比耐心又温柔地没有打断他。
我承认,我与妖山有染,同妖人作交易但我真的没想到咳,咳说至此,步升一激动,复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步成言微微皱眉,但还是不计前嫌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步升又缓了两口气,才接着道,我真的没想到鹿汀居然留了一手她死后,整座妖山倾巢而出我,我的仙门,真的抵抗不住了
步升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去,眸子里灰蒙蒙的,字里行间满是心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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