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又清脆的声音传至耳边,渺渺茫茫如同隔世,藤丸立香却如梦初醒,赶紧找了个闲置不用的长椅坐了下来,看着海伦娜轻盈地跳下高台。
“那个——”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再到这里是想招揽我的吧?”
不待少年解释,幼年外形的海伦娜就率先抢答,眼中仿佛倒映着星辰。
“人理修复对于你来说毕竟是相当艰巨的事业,而你的魔术资质又普普通通,所以最大的战力就应该是和你签订了契约的从者。在地脉流向改变之后,我就知道,急于借助从者之力修复特异点的你肯定不会放过我和南丁格尔。”
“没错,海伦娜夫人,我的确是来向您求助的。”藤丸立香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慢慢把心中所想流畅地说了出来,“杰罗尼莫击败了西方各国的联军,现在正准备重新建立一个‘印第安国’。如果让他成功歼灭联军,建立起这个国家的话,泛人类史就要被完全破坏了。”
“有所罗门王在,你们难道没有击败他的能力吗?就算整个北美都被打成废墟,只要能够夺还圣杯,人理怎样都能恢复吧?”
“不是这样的!”藤丸立香焦急地打断了她,“也许您有所不知,特异点中发生的事,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反映在泛人类史当中的。”
就算泛人类史成功恢复,在特异点里发生的事,会以另一种形式展现在泛人类史中。死于魔兽的人会死于野兽,死于宝具的人会死于战争或天灾……总之,就像用橡皮擦擦掉字迹一样,总有点痕迹会留下来。
假如联军被消灭的话,那么作为联军首领的“美国总统”也会被杀。而独立战争时期的总统们被杀死,也就意味着美国不会再建立起来了。
那么泛人类史还是无法恢复。
“而且,而且……有所罗门王是一回事,我希望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又是另一回事!所罗门王是我所崇敬的长辈、老师,你们也同样值得我尊敬啊。你们都是能与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为了人理而奋斗,难道不好吗?”
海伦娜终于认真地看向藤丸立香。
“总之就是‘我全都要’这种粗鄙之语的文雅说法对吧?那好,既然想要我加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第一个问题,你认为殖民者对于北美洲的所谓开发是正义的吗?”
“不,我认为这并不是正义的。”
数日来恶补了美洲史的藤丸立香回答得很快。
“所谓开发只是用来伪饰的虚辞,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们对于原住民的罪行罢了。也许在一开始,他们是因为迷航、海难和逃离迫害的原因来到这里,到了现在,也完全变成了赤·裸·裸的罪恶。”
海伦娜不置可否,垂着眼宣布了下一题。
“那你认为这里的原住民可怜吗?”
“当然,就像你在家里睡觉,突然闯进来一个歹徒把你开·枪打死,这种事情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可怜吧?”
“那你认为你见到的所有白人都是罪恶的吗?”
……
那些此前见到的人和事,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藤丸立香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不、不是吧?我见过的人里也有很多老实和善的人啊,比如那个旅店老板亚瑟·摩根,还有海伦娜夫人,南丁格尔小姐,你们不也是他们的一员吗?”
就连他在军营里遇到的士兵和赏金猎人们,在没有敌人的时候不也显得很和善吗?除了面对敌人,他们的表现其实和田间地头耕种的农夫没什么两样,甚至在这之前就是农夫。一心只关心田间作物的农夫会天天想着怎么杀人吗?
恐怕不会吧。
藤丸立香严肃地思考着,把下巴放在了掌中。这些天里,虽说被填鸭式地灌输知识非常痛苦,但在品尝到知识的味道之后,他的确对世界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
能让一个原本除了收成,其他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农夫变成手执利刃的刽子手的,是人,是愚蠢和贫穷。
只有地位高于其他任何人的首领,才能对农夫、小手工业者、游手好闲的混混发号施令,把他们全都编进军队,化为手染血腥的存在。
而愚蠢,或许应该叫愚昧,能够蒙住一个人的双眼,叫他分不清善与恶,光与暗。没有上级命令的话,他们只会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终生都在田野中重复着播种——养护青苗——收割——播种的轮回吧?直到上级出现,并用诱惑的口吻对他说:
你需要成为士兵,你需要为帝国而战。
然后,眼里只有农田、牲畜和儿女的农夫就站了起来,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为了他也不知道的功业去杀人,然后被杀。
杀死印第安人的农夫们有错吗?
有,也可以说没有,因为真正的罪恶,并不在他们身上。
最后是贫穷。
人出生是为了活着,为了更棒地活着。活着,就需要食物和水,保暖的衣物和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满足以下条件后,人会关注血脉繁衍,子孙后代,再富足一些,他们会往衣服上添几条花边,饭桌上多几个菜品……
而贫穷却可以让这些东西都离人而去。
在极度贫穷,连生存都无法做到的情况下,道德既不能凭空变出食物,也无法给穷人们温暖舒适的房间,可谓一无是处。为了一口吃喝,穷人们甚至可以把头割下来给他们的“拯救者”,更遑论进入尚有晋升渠道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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