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厢房里只有她一人。她端坐在厢房里,看着窗外的暮色。这一日远处的茶楼是空白,没有人来。
可她要看的不是茶楼。
而是远方。
远方的夕阳烧起来了,红通通的,且越来越红,仿佛有太阳要陨落,又像是打翻的朱砂,顷刻间便破坏了整张画纸。
轻若于是知道,事情成了。
她看着火光发生的地方,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身后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纸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一晚本不该有人来见她,无论是客人,亦或是兰花所等待的人。
可偏偏有人来了。
纸门被拉开,纸门外,走入一个青年。
轻若皱了眉,她厉声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你——”
她的声音卡住了。
来人生得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皮肤玉白,眉眼与发却漆黑,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旋即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他是谁。
周逊。
户部尚书,皇帝的情人,缁衣使指挥使沈还琚的弟子,那日出现在烟云坊的人。
她听见自己骨骼发抖的声音,然而唇角,依旧笑盈盈:“周公子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黑衣的青年,坐在了她身边。
他们一人穿着极致华彩的长裙,一人则穿着深黑到极致的黑衣,却对坐在一起,窗外是陨落的夕阳。
轻若的动作依旧不慌不忙——又或者,是勉力不慌不忙。她将茶水倒在杯中,递给周逊道:“周公子来露华浓,却穿着一身黑衣,实在是有些……”
“今晚原本该有一场葬礼,不是吗?”
轻若的手一抖,茶水,便滴在了桌沿上。
“天女轻若,红莲教的圣女,西凉的探子,西凉大皇子最忠心的间谍,北魏的帮手,那日刺杀路母之人。”他每说出一个词,轻若的脸色便白一些。
可真正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的,是最后一句话。
“又或者……景国皇帝身边的总管内侍,李阿桐的妹妹,李阿若?”
茶杯落到了地上。
“现在,你应该知道究竟是谁,在西凉调查你了吧?”
周逊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窗台旁,他撩开帘子,看向太阳沉没的地方。
“今日燃烧着的地方,并非路大娘的家,而是红莲教的秘密仓库。”他轻声道。
他听见来自身后的,轻若发着抖的呼吸声。接着,他转回身来,黑衣之后,是沉没的巨大的落日。
“我带了一样东西。”
一朵白色的纸花,停在周逊的手上。周逊道:“这枚纸花今日或许会停在一个人的棺椁上。”
他握住了手,纤长的手指,盖在纸花上。
“你希望这个人是你吗?又或者……你希望,李阿桐看见这尊棺椁吗?他一直都在找你。”周逊轻声道。
他看见天女发抖的样子,这个穿着一身华服的女子,仿佛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身衣物的重压一般,趴倒在了桌子上。她的手指仿佛痉挛着,握着茶几。
周逊则俯身下去看她。
“我曾经在诏狱里住过一个月,那些绛卫为了让我招供,让我去看了一场扒皮秀,头部分十字,水银就从里面灌下来。人也血肉模糊,被运出去。”他低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命人替你穿好洁白的丧服,将纸花放在你的身上,抬出去。不过那身衣服,或许会被你的血,染得很难看。”
“李阿桐告诉我,他的妹妹,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他们喜欢在田坎上一起玩,他的妹妹满脚是泥,可在他眼里,是个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他想,那个小姑娘或许在西凉已经嫁了人,生了子。”周逊最后道。
……
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终于听见了轻若的声音,轻轻的,很轻。
“……原来现在的我,在某个人的记忆里,还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啊。”她轻声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这样想我的啊。”
有时候说服一个人,不需要许多话,许多的威胁,只需要这一句话。
因为曾拥有的太少,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类似光源一样的东西,就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轻若道,“西凉,北魏,红莲教,大皇子,还是任何别的东西?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扬起下巴来,又从那个虚弱的女孩,恢复了从前骄傲的神色。她嫣然一笑,道:“反正事已至此,我也不会有机会活下去的吧?我听见外面侍卫们的声音了,这里已经被守住了吧?既然如此,倒不如痛快一点。”
周逊坐在她对面。轻若停了一会儿,又道:“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烦周大人。”
“什么事。”
“这是一件小事,不过对于周大人来说,应当是很容易的吧?告诉我哥哥,你没有找到李阿若,我也绝不会同他的妹妹有任何关系。”
周逊终于抬起眼来看她,道:“为什么?”
“我这一生,能在一个人的眼里干干净净,这就够了。”她笑了。
第146章 轻若之“死”
谢正卿很久不曾涉足露华浓。
尤其是在下雨天。
脚下的木鞋一下一下地打在地板上, 声音清脆而沉重。他所走的走廊很长,那一刻他的心情很焦急,又仿佛渴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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