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前方传来两道极轻极稳的脚步声。
终于有点活人的声音,童殊大喜望去。
只见来人穿着绣着古铜独角兽纹的玄衣,束着古铜冠,迈着一致的步子。童殊撇了撇唇,勉强坐起,背过身,扭过头,小声自语:“晦气。”
他声音极轻,辛五却还是听见了。辛五往常是无视他这些小动作小声音的,这回却突然问:“你对景行宗之人退避三舍,是很厌恶他们?”
在童殊身后,两位行者正在靠近,童殊哪里顾得上答,胡乱地点头,没顾上看辛五冰碴子似的脸,自己缩着脖子,默念“速速退散”。
结果当然是事与愿为,两位行者直直走来,停在他们身后问道:“敢问——”
“不知道,不知道。”童殊不等他们问完,抢先拒绝。
他身后的人“咦”了一声,道:“这么巧,是小公子你啊。”
说话之人正是上次遇到那位受伤的行者景椿。童殊对这少年行者印象不错,对方算是景行宗百里挑一算有点人气的,他勉为其难转脸道:“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公子。”
但童殊毕竟出身大宗名门,又是嫡系独子,小时候是众仙家极为瞩目的未来新星,少年时还总被编进什么“仙门四公子”“名门四少”的雅号里。他这一身公子风流,是打小养成的,后来即使再落魄,骨子里的气派也掩不去。
景行宗之人最擅察言观色观形知人,眼前这景椿看着温和,眼光也极是老道,他只当童殊谦虚,温声道:“小公子上次误入天网阵,后来杀肃之气可解了?”
童殊干巴巴道:“解了。你们方才想问什么?”
景椿原已做好的童殊又对他们避如蛇蝎的准备,见童殊主动问话,愣了下,想到要办的事,神色一沉道:“小公子可有见着什么奇怪的人?”
童殊一听之下,便已知道对方要查的是那钱氏四兄弟了。
他这边才收拾完,景行宗的人就到了,效率一如继往地快,童殊正发愁之后要怎么化解那四位的余术,这两位行者来的正好,童殊答道:“见着了,有四个人先是莫名其妙消失,后来又神乎其神地出现。”
景椿与同行之人对视一眼,眼中闪出喜色道:“又出现了?去向何处?”
童殊指向道路尽头:“回客栈了,在这条街西头。”
景椿恭手道:“谢小公子指路。”谢完却又不走,他与同行行者对视一眼,目光落在童殊包扎的手指和摊坐的腿上。
童殊被他们看得有点不耐烦,道:“还有事吗?”
景椿道:“小公子可是受伤了?我们先送你回去。”
童殊连忙摆手:“小伤,不用了,你们景行宗仙务繁忙,不敢劳烦你们。”
他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了,但两位行者还是杵在原地。
童殊疑惑,问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景椿掂量着措辞道:“不瞒小公子,我们鉴古尊说了,若再遇到小公子,要多照顾。我们既然已经看见小公子有恙,是不能不管的。”
“啊?”童殊诧异道,“你们景行宗不是一向我行我素,现在改行扶危济贫了?”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景桢听他口无遮拦,脸色沉了沉。景行宗之人最讲礼数,极是自爱,决不做有辱宗门之事,更是不许旁人妄议宗门。
童殊自然也瞧见了景桢的神色,他心中冷笑,按以前的惯例,这些高高在上的景行宗行者定要疾言厉色地声讨一番。
然而,这次他又猜错了。那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景桢只是冷冷的撇过脸,容忍了他。
这太反常了。
童殊不由思考起自己与景行宗的往来。
从前他还是名门公子时,年纪不大,爱做些招猫逗狗之事,难免会遇到景行宗,景行宗端身执道,专管仙门不法之事,碰到了免不了要训斥他一番。
后来他是恶名昭著的大魔头,人见人骂,景行宗反而对他一改前态,上上下下对他无一不礼敬有加。尤其是鉴古尊,对他奇奇怪怪的温声细语。
他一直无法理解景行宗这反常的举动,时常觉得毛骨悚然,加上每每遇上他们总没好事,久而久之便退避三舍。
但其实他心里,是不厌恶景行宗的。不管景行宗多么不讨人亲近,但处事极是正派,千年的声誉不是浪得虚名,否则童殊也不会选择自投戒妄山重狱,把身家性命交到景行宗手上。
那钱氏四兄弟既在客栈,附近还有景行宗子弟值守望,一时半会跑不掉,景椿和景桢便留在了童殊身旁,大有不做完好事不罢休之意。
童殊眼见如此,也不好再赶,他叹了口气,那个在心中转了千百遍的问题冒了出来,赶着有景行宗的人在,他便问了:“你们洗辰真人当真殒落了?”
听他这一问,两位年轻的行者立时沉默了,景桢忍了忍别过了脸,肩膀崩的很紧。景椿则是隐隐红了眼眶,强忍着不难掉出泪来。
这样的表情,其实已经是答案了。童殊黯然片刻,道:“听说你们鸣丧钟了,何时办丧事?”
“那不是丧钟,也没有什么丧事!”景桢猛地抬头,梗着脖子道,“景行宗的大能殒落,戒妄山的仙钟历来是自鸣二十一响的,可真人出事时,仙钟只鸣了十九响。而且,臬司剑只是失踪而不是另择新主,这说明臬司剑还跟着真人。我们会留着真人的原身,等真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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