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又怪笑一声:你曾以五百万钱买下司空长史之位,想来家缠万贯,看不上这一点小钱。既是如此,何不献出一些用以赈灾呢?届时这天下百姓都会感激你呢。
微臣固然可以散尽家财用以赈灾,只不过这微末钱粮对于灾民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糜荏冷淡道,更何况朝廷并不是微臣一个人的朝廷,赵常侍您年俸两千石,坐拥良田万顷,陛下前不久还赏赐您黄金三百两。
如今家国有难,您不也是仅仅拿出零星半点吗?
赵忠面色一沉,冷冷道:好你个糜荏,居然敢觊觎本常侍的家业!
糜荏却一点都没有退怯:觊觎你的家业?笑话!
他没有给赵忠开口的机会:原先指责微臣别庄秋稻是为杂草之人是谁,方才口口声声要微臣献上别庄秋稻之人是谁,要微臣散尽家财赈灾之人又是谁?!
鼠目寸光,蝇头苟利,无耻至极!
赵忠吸急促起来了。
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下顶撞他,被忤逆的愤怒使得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放肆!
微臣本不想放肆,糜荏却丝毫不退,底线就在这里,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微臣的底线?
赵忠怒吼:来人,来人将糜荏给我带下去,关押入牢!
糜荏却在此时忽然转向天子:陛下,微臣愿意献上一千万钱、五百石粮草用于此次赈灾。但微臣有一个要求赈灾一事,微臣不愿假于他人之手,必须亲力亲为!
百官听得都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朝堂上这般辱骂赵忠,转头又堂而皇之地要求天子给予权利。
这究竟是该赞糜荏有勇有谋,还是嘲笑他胆大妄为?
连天子刘宏也傻了。
他从未见过糜荏敛去温和后会是如此咄咄逼人,却出乎意料地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
嗯,赵忠慷他人之慨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每次劝说他莫要铺张浪费、沉溺玩乐,要重用贤臣、远离十常侍的顽固士族呢
见赵忠还在大叫,侍卫们也都提着刀上来准备将糜荏拉出去,刘宏轻咳一声: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赵常侍,糜爱卿你们随朕来。他起身挥手,此事朕已有定夺,都退朝吧。
早朝就此散去。
书房中,糜荏与赵忠相隔站立。他们之间泾渭分明,显然都很厌恶对方。
刘宏感觉自己就像是眼睁睁瞧着自己母亲与媳妇儿不和,自己却两边为难、束手无策的地主家傻儿子,只能烦恼道:赵常侍、糜爱卿,你们能不能握手言和,不要吵了?
你们也知道张常侍卧病在床,朕每日都被这堆积如山的政事烦得头疼吧?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非得要吵成这幅你死我活模样呢?
赵忠张嘴就道:陛下有所不知
刘宏苦着脸抬手打断他的话:赵常侍,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朕早说过糜爱卿年纪还小,你怎么就不能像体谅朕一样体谅他,非得逼他献上家财呢?
赵忠闻言登时想起上一次刘宏教训他们时候说的那些,什么他只有朕了,什么他天真善良,什么你们刻薄恶毒之类的话语,到底抽搐着脸没有把隔夜的晚膳吐出来。
刘宏说完又转头看向糜荏,决定各打五十大板:糜爱卿啊你也是,再怎么说赵常侍都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在那么多官吏面前下他脸面?
糜荏抬眸看他,嗤笑一声:长辈?
他如玉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薄红,看的刘宏下意识发出了啊的单音。
微臣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别庄水稻开始,赵常侍便一直诬陷微臣,对微臣步步紧逼,甚至于今日还要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夺取微臣家产。
赵忠恼羞成怒:你放屁,本常侍没有!
但糜荏没有再理会赵忠。
他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刘宏搁在桌上的笔,随手扯了一大张宣纸刷刷写下一句话。而后啪一声将毛笔甩到赵忠身上,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十四个字跃然纸上。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刘宏怔怔看着这幅字。
他惯喜爱书画之人,亲自征办过书法比赛,收藏着无数字帖。鸿都门学中更有不少写字好看的人,在朝中领着丰厚的俸禄。
但他所喜爱的那些字,在糜荏的这幅狂草面前,忽然全都淡了!
他的这幅字,观之有如龙蛇乘风而起,扶摇翻腾;又如雷霆乍然而至,惊绝天下。它来自于人间,又归咎于九天,带着几近蔑视一切的决然风骨,又蕴含郎朗乾坤的灵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的字!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之人!
刘宏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每当他感觉自己已经看透糜荏,他又会给自己一点惊喜感,使得他有如雾里探花般无法彻底掌控这个人。
反了天了!赵忠被甩了一脸墨渍,跳脚痛骂,来人!给我将糜荏抓起来,我要处死他,即刻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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