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官吏们已然等候良久。
比起初入京都时的默默无闻,如今的糜荏算得上名声大噪。他在京中覆雨翻云,短短三个月时间使得士族对他的印象一改再改。
起初是厌恶的,他被称作第十一常侍,激进之士闲来无事便撰写文章辱骂他;忽然因为一些小玩意儿和平起来,士族们不再对他剑拔弩张,视他为仇敌;紧接着又骤然转变了风向,德高望重的贤士们齐齐写文章将他捧到天上
至于十常侍,却是截然相反。
众人笑盈盈地同糜荏打招呼,看他的眼神多是惊叹中夹杂着敬意,不敢轻易造次。
毕竟这是天子宠臣啊,能劝诫天子亲政之人!甚至在张让被气病后,何进还上赶着把这一麻烦接了过来!
这糜荏怕不是会下蛊吧!他们要不要向他讨教讨教,倘若能学会一丁半点儿,岂非就能乘风化龙,平步青云?
众人心下揣度,糜荏一概不知,他这会的主要事务是熟悉政务。
比起初入京都,他这会的待遇大好。但凡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随口询问旁人就能得到巨细无遗的解说。
糜荏心中好笑,面上波澜不惊。
他惯是长袖善舞之人,又有真才实学,相处的短短几日时间便叫同僚们除去伪装的热情外,又多了一分真心实意。当然也有几位同僚面上一直淡淡的,背地里好感度也半点不低。
洛阳令周异正是其中之一。
周异出身名门望族,他的从父周景、从兄周忠皆曾位列三公。他的儿子周瑜,更会在十余年后名扬天下。
至于他本人,亦是博学多才、风姿卓越之辈。
自打两个月前周瑜跟随任嘏从糜府做客归家,便时常在周异面前念叨糜荏的好,听得周异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然对儿子的崇拜略有吃味,但他心性平和,多方了解后反而觉得儿子的眼光不错。
双方都有心结交,便接触着每日聊几句政务,几日下来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很快又至休沐日。
得罪张让之后,糜府门可罗雀,清净不少。糜荏逗着糜小妹玩耍片刻,方才回到书房翻看桌上那攒了一周的两份的拜帖。
一份是荀彧下的,想要与他下棋。至于另一份拜帖,则叫糜荏动作渐缓,半晌陷入沉思。
因为这份拜帖来自于当朝议郎,曹操。
糜荏的指尖轻敲桌面。
比起史书上褒贬不一的枭雄模样,这个时候的曹操还是个磊落光明、一心报效汉室的正直青年。
糜荏先前在朝堂中见过他,并没有直接接触,彼此之间留了一分警惕。
这并非是说他不重视曹操。恰恰相反,他十分佩服这位在如此落后的时代里,在这大争之世中抢夺天下的霸主。
他入京提升身份地位、招揽人才,首先触犯的是曹操未来的利益。不过不打紧,他的目的是一统天下而后尽可能加快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进程,往后还会触犯到更多人的利益。
若能将曹操收入麾下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见一面聊一聊也是好事。
于是翌日清晨,曹操拜访糜府。
马车驶出曹府时,他还有些迟疑。
他今年二十八岁,早先为洛阳北部尉时,曾铁面无私地处死当时得宠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因此被贬谪;后被征为议郎,时常进谏天子重用贤臣,为遭受诬陷的清流们平冤。
奈何刘宏基本不听信他的谏言,使得他常有无能为力的抑郁不得志之感。
曹操时常觉得失望,又觉得前途迷茫,想要辞官隐居。
但这两年反复提起的迟疑思绪,暂时被一个人打断。
马车在这个时候抵达糜府。曹操甫一下车,便见门口站着的青年洒然一笑:荏见过曹议郎。曹议郎大驾光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曹议郎,请。
阳光之下,青年端的是雍容闲雅,光风霁月。
曹操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敬重,忙笑着回以一礼:哪里哪里,河南丞言重。能来拜访您,是在下的荣幸!
话语间,人已被迎入糜府。一路寒暄,两人也成功以表字称呼对方。
两人在湖边亭中落座。
曹操好酒,惯来不是默守陈规之人。糜荏便提前准备好葡萄酒,与他共饮。
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在灿烂的日光下尤为炫目,看得曹操大为感叹:在下素来听闻子苏豪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糜荏笑着给他倒上一杯酒:孟德兄客气,葡萄酒酿出来自然是给人喝的,给好酒、懂酒之人喝,总比给不懂酒的人好。
糜荏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却因为人云亦云而轻视于他,曹操顿感愧疚。
说来惭愧,其实早先在下不了解子苏时,曾跟随京中文士一同鄙夷过子苏。曹操愧疚道,在下今日便在此给子苏道歉。
语罢,真的行了一个大礼。
糜荏忙将人扶起。两人重新落座,趁着秋风快意对饮。
正如同京中大多士族,曹操起初是看不上糜荏的;后来又觉得糜荏只会整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收拢人心,略有不齿;直至前不久天子亲政、他又拒绝张让收他为义子的要求,甚至全身而退,曹操方才震惊于此人对天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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