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自己的心境,也变得寡淡无味。
魔障罢了。
凤凰低低的长吟,是无人能听懂的鸟鸣。方游一身红衣拖地,垂眸逗弄他的羽冠,神色却是冷淡平静的,漆黑的瞳珠在夕阳下恍若玉石,反射着薄光。
“乖一些。”他说。
*
方游最后处置的,就是鹿闲。
青年被带上来的那一刻,笑了笑:“你终于还是见我了。”神色之间不见恐惧,只有微微的嘲讽,还有破罐子摔破的无所谓。
方游看着他,指尖微动,向前一探。
伴随着鹿闲痛苦的嘶叫声,一点白色的光芒自他眉心飞出,重归方游的手心,温暖的跳动着。
“白泽所继承之物,将从你一代断绝。”
百万年前,性情温和的白泽向他许愿了知识,便得到了传承的重责。后来道盟叛变,白泽一族避世不出,专心翻译言灵。
十万年前,白泽族长占卜天机,得知九洲浩劫将近,便搏命复录言灵,整族覆灭。风乘继承遗志,瞒天过海成为九华宗主,静待变数出现。
方游对白泽并无恶感,或者说,这些远古部族的衰亡早已注定,他习惯冷眼旁观。
比如那邪族,比如白泽。
因为他们继承的皆是神力的一部分,随着源的消失,必然随之陨落。在言灵崩塌后,这样的趋势达到了顶峰。
灵力迟早取代愿力,唯有新的力量能够发展。神跌落有了万物轮回,仙跌落有了生灵繁荣,远古妖族衰亡则有了他族兴起,在变数中出现往前的生路。
永恒才会死。
鹿闲虽未得到白泽全部传承,但血脉中已经自带了天赋和本源,方游取出的就是这个。失去血脉的加持,他能够做到何种地步,都与他无关了。
后天勤修出的结果,才真正属于自己。若有可能,鹿闲跳出他所写之道,境界还远不止此。
但青年跌在地上,发丝苍白,全身抽搐。他抬起头,忍着巨大的疼痛和心悸嘶哑道:“你也不过如此,剥夺了我的天赋又如何?!凌元永远忘不了我的功劳,龙族也是!”
“……”方游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可知道,为何你可以修补言灵。”
这是连纯种白泽都做不到的事情。
鹿闲心里一刺,紧紧盯着他:“为什么。”
方游坐在水榭之上,眸光缥缈:“因为我下了永生咒。”
因为龙族是他留给龙祖的家,所以他下了一道永生咒,只要他力量尚存一天,龙族的言灵就会自我修补。
直到大陆对他的信仰彻底消失,言灵不复。
而在源的设想中,那时龙祖早已踏破虚空前往他界,或是寿终正寝,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也就是说,无所谓有没有鹿闲,封海咒术都会自动补全,鹿闲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
鹿闲忽的笑了一声,似是不信,但渐渐的,他的笑声却越来越凄厉,眼眶甚至流出了血泪,口中鲜血喷薄而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方游——”
“啊——!”
柔光平地而起,将青年整个包裹,缓缓送出了容天阁。而在最后一眼,那双冰蓝色的妖瞳绝望到了极点,全成寂灭怨恨。
……
四大族中,唯有蟲族几乎没人想得起来,这些虫子分化得太成功了,一变再变结果变不回去,灵智跌落,哪怕所有妖族都被魔族杀了,恐怕它们也活得下去。
但不得不说,蟲族主变,九洲不少的关键节点,都有蟲族影子。
方游刚入九华,是螟颜的毒打使他改变;道衍返祖凤凰,也是螟颜在背后出力,奉上了众生角的壳。
中洲事务大多完成,方游接下来会巡视九洲,尤其云洲。
在离开之前,他见了蝉和默,就在阁内主殿上,看着他们并肩而来。
*
被传召到容天阁时,蝉是紧张的。他早熟,敏感察觉到了坐在上面的“少年”,已经不是带他出中洲的哥哥,看着他的眼神,再无昔日暖意。
鼻尖一酸,但他忍住了大哭一顿的冲动,还扯开嘴角露出笑容。
能见一见也是好的,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或许这就是和方游的最后一面了。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清冷的声音传来,说出的话却接近溺爱。蝉抹了一下眼睛,摇摇头,他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开口就是哽咽。
默略显茫然的看着王座上的人,似乎是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漆黑的眼睛干干净净,一如往昔。
就像他还是仙族的时候,脖子上挂着一截扶桑做的短笛,在人间春天时跌跌撞撞下界,跑向装作人族的“祂”,掏出十块灵石,要听祂吹。
就像水漫上来时,他懵懂而纯洁的抱住了祂,向祂寻求庇护。
就算挣扎在烂泥里,默仍旧保持了赤子之心。他记忆全失,从东海爬起后流浪中洲,既不做魔族,也不做妖族,蝉收留了他,他就甘愿做套上链条,其他村民怎样欺凌,都未以暴制暴。
仙族圣子、丑陋半魔,云泥之别的身份,都是他。
方游轻声诱哄:“你想要什么呢,默?”
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最后,他轻轻拉住了蝉的手,握得紧紧的,就像一条野狗终于找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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