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张老头家里养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女中学生,一个是女大学生,思想进步的一塌糊涂,老张头也跟着一起“进步”了不少。
“天足运动”老刘本人是经历过的,他年轻的时候也要求进步。人家给他介绍小娘子相亲,他之所以选了后来的老伴儿,也是因为那么多女的里面,只有他老婆是“大脚”。
原来如此,原来现在又开始“运动”了啊,老刘恍然大悟。
难怪他看到儿媳妇晾衣服的时候,本来的裹胸布不见了,改成了两个之前没看到过的形状奇怪的东西……咳咳,他也就随便瞄了一眼而已,他是个很正经的老头子。
刘老头本来还以为自己看女模特泳装照片是“下流”行为,经过老张一番点拨,才知道这是“进步思想”。于是也不再不好意思了,时不时把这杂志拿出来,翻到泳装那一页,还有女明星穿新款时装的那几页,接受一下“进步思想”的熏陶。
因为这个时迈杂志和“天外天广播台”都是罗三爷名下的,所以时迈会刊登“天外天”的广播节目预告表。接下来一整月的节目内容都写的清清爽爽不说,还会写文章告诉大家,哪天的节目上,将有名角,“大响裆(评弹名家)”和明星来现场演出,欢迎大家莅临时迈七楼现场与你喜欢的名家面对面。
像老刘活到这把年纪了,最最喜欢的也就是听评弹了。过去在苏州的时候听,后来跟着儿子搬家到上海还是听。
以前腿脚利索的时候,还会每天早上带着一撮被油皮纸包好的茶叶,去茶馆书场听书。
入场只需要一角钱,脱下外罩后把茶叶交给书场的博士,他就会到茶房去给你泡茶。每个老客人都有自己的茶具,都不需要在上面贴名字,博士自然知道哪副茶具是谁的。
等客人坐下来的时候,早就恭候多时的小二手一扬——一块蒸的热腾腾的白毛巾就飘到你的手上。那负责扔毛巾的小二手里有的是功夫,他就站在那里,甭管客人坐在哪里,是一楼还是二楼,还是柱子旁边的犄角旮旯,他都能百分百让毛巾精准地落到你的手上。
擦完脸,擦完手,一路走来的烟尘气和疲惫一扫而空。到时候你拿起毛巾再扔回去——放心扔,随便扔,只要大致方向对,小二总归接得到的。
这时候泡好的茶也送上来了,因为茶叶是自己的,不存在喝不惯的问题。当然,也有新客人会在书场直接买茶喝,这时候的茶具也就是书场提供的了。
茶博士退下去,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箱子的小姑娘就会登场了。
那个木箱子里面通常放着各色香烟,用报纸包成三角型的纸包里有花生,南瓜子,香瓜子,各种蜜饯,还有上海特产的梨膏糖,苏州“采芝斋”的粽子糖。
买一包烟,拿一包瓜子糖,等着说书先生开场,那日子简直就是“邪气惬意(非常舒服)”。当然,侬要是早上出来的早,肚里空空的话,跟小姑娘说一声,她在后厨房干活的阿姆马上会送来热气腾腾的猪油蛋皮紫菜小馄饨,给侬垫肚子的。
一直到前年老伴儿去世前,刘老头都过着每天追着名角辗转在上海各大书场的好日子。后来老太婆走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之将至”,走在马路上都怕被路过的黄包车撞死,也就再也不出门听书了。
他把一腔的爱意全部放进了无线电台里,放在了各种评弹节目上。
直到三个月前,他孙子在照例给他念“天外天”节目预告的时候,告诉他当月的月底,苏州著名评弹“大响裆”吴思兰要来时迈七楼做现场表演的消息。
吴思兰啊!!他追了足足十多年的吴思兰先生啊!
为了她,他曾经特意从上海坐船到苏州各个码头上去追着听戏,足足历跟了一个月多才回家。
和唱京昆、越剧的班子不同,这些说书唱评弹的先生只需要背着一把三弦、琵琶就能吃饭。他们通常都是在长江沿岸的各个码头附近的书场说书的。上午说完,下午就坐船到达下一个城市继续说。只有像老刘这样有钱有闲的“死忠粉”会一路跟随听下去。
听闻“吴思兰”要来时迈,老头本来已经沉寂已久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了。
当天晚上儿子从洋行回家,一只脚刚踩进门,他就提出了演出当天要去时迈七楼的要求。
他儿子是个大孝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因为时迈的现场演出票都是前一天在一楼服务台发售的,为了满足他几年没有出门的老爸的要求,小刘前一天凌晨就去时迈门口排队了。
然后看到了一条大约三百米的可怕队伍。
这三更半夜的,虽然是六月里的天气也够冷的。不止露水浓重,还因为站在高楼下还有一阵阵的邪风,一群人穿着长袖大衣抖抖索索地排着队。
小刘精明的很,从头到尾把队伍数了一遍,发现排队人数早就超过了“天外天”规定的票数。再看了一眼排队的人群,不少都是像他这样年纪的,明显就是秉了爹妈的“圣旨”来此等候的,还有些干脆是老头子自己上场,顶着寒风死扛。
本来么,这个时候理所应当就是去找“黄牛”了。
但是自从“天外天”开设了这个和明星面对面的节目后,时迈就严抓严打黄牛。一开始邀请影后阮玲玉,影帝金山的那几期,来的影迷多,来的黄牛更多。结果黄牛们被时迈和租界捕房“联合执~法”狠狠打掉了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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