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借着火光,看得既认真又仔细。
这不是雪花,应该是烧毁的纸质文件的灰烬,或者是货物的包装纸的灰烬……此刻瘫在他的掌心之中,就像一只是濒死的白色蝴蝶的尸体。
紧紧地攥住这朵“雪花”,罗夏至转过头,痴痴地凝视着那片橙色的夜空。
“他这样不行,我要给他扎针。阿乐,你知道我新买的那栋小楼在哪里么?”
顾翰林一手搂着罗夏至,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吩咐阿乐将车子开到他买的那栋小别墅那边去。
“估计这个时候罗公馆和小夏的别墅门口都是记者了。先到我那里去,我会针灸,一会儿给他扎一下。无论如何先让他清醒过来再说。”
顾翰林冷静地判断道。
“好,一切都拜托你了。”
罗云泽知道他们的关系,对于他俩会同时出现在火场也不觉得意外。如今他什么都不奢求,只盼望小夏可以恢复正常。
哪怕说一句话也好,哭一场也好,都好过现在这般全然丢了魂的样子啊。
车子开到距离“夏宫”不远的福开森路的小洋房群内。能够住在这里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深更半夜里只看得到一片片梧桐树枝后,每家每户门廊上那一站小小的门灯,听不见半点喧嚣声。
四个人下了车,顾翰林搀着罗夏至快步往房里走去。
因为顾翰林不喜欢用佣人,加上住在这边的时间毕竟很少,所以这房子里连口热水都没有,还需要阿乐去现烧。
好在每周都有娘姨来打扫两次,所以屋子还算整洁,也换上了冬天的被褥,顾翰林和罗云泽两人一起将人抬到了二楼的卧室。
罗云泽笨手笨脚地研究这屋子的供暖系统,顾翰林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整套的金针。
“开始吧……”
阿乐打了热水上来,给罗夏至擦了擦冰冷的脸和手,顾翰林捏着针走到床边。
捏着细针,顾翰林在罗夏至的脑袋和耳朵后面下针,一边扎一边看着他的反应。
总算下了几针之后,本来呆滞的眼珠转了一圈,一股泪水涌上了眼眶。只是他依然不说话,双手握拳,将那片灰烬攥的死死的不松开。
“有反应了,太好了!”
坐在床的另外一边,看着罗夏至眼中的泪水,罗云泽激动地望向顾翰林。
虽然暖气刚刚开始运作,但是此刻顾翰林已经是满头的大汗。
多久没有捏着这短短的金针了,他自己怕是都不记得了。年少的时候,也如同大哥一样,每天都跟在父亲身边背汤头歌,看穴位图,甚至在医馆忙碌的时候上去帮个忙。
后来去了医学院念西医,开始改拿手术刀。
毕业前,他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却看到了宁愿把怀孕的妻子丢在医院,死都不肯签署剖腹产手术协议的愚昧丈夫。后来一尸两命,母子俱亡,那丈夫还口口声声说是洋人的医院害了他们,要大夫给他老婆偿命。
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顾翰林顿时觉得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比起健康的身体,国民的精神才更需要被拯救。于是他放弃了家学渊源,转而投身到了教育事业中去,为此和家中一阵大吵,干脆离家出走,去了北平上学。
过去那么多年,他从后悔过自己的决定,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但是自从来到罗夏至的身边,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怀疑自己弃医从文是否正确了。
过了一会儿,顾翰林一根根地将金针拔出,两人围在罗夏至的周围,看着他的反应。
突然,罗夏至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捂着嘴巴,一脸痛苦的表情。
“洗手间在这里!”
顾翰林见状,急忙拉着他往房间外的洗手间冲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呕吐声和冲水声。
过了几分钟,顾翰林搀着脚步虚浮,一脸苍白的罗夏至回到了卧室,罗夏至总算不再是刚才全身僵硬的模样,还开口问罗云泽讨热水喝。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吐了?”
罗云泽递过茶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疼地问道。
“过度惊惧引起了肠胃痉挛,吐出来就没事了。”
顾翰林扶着罗夏至再度躺回了床上,后者面色如同金纸一样,闭着眼睛很久没有说话。两人见状,也只能干着急地坐着。
“蝴蝶……飞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罗夏至终于睁开眼睛,小声地自言自语说道。
“夏至你说什么?”
顾翰林急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我说……想回家。”
“好,回家。”
罗云泽立即拿了帽子站起来,准备到楼下吩咐阿乐用车。
“翰林跟我一起回去。”
罗夏至紧紧地握着顾翰林的手,坚定地看着一脸意想不到的罗云泽。
“你这是……”
“他必须跟我一起。我要带他回去见姆妈。”
顾翰林的内心也是同样的惊骇,他万分没有想到,罗夏至会选择在今天,在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后,选择和白凤凰摊牌自己和他的关系。
“大哥,以后的人生中,我会遇到很多很多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罗夏至抬起他和顾翰林十指紧扣的右手,用坚定而真挚的语气说道,“我希望每一次,站在我身边的,都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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