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大将的声音比见到恶鬼还要害怕,“这个,这个……这到底……”哥哥终有所反应的,用衣袖将涨红的脸盖着,爬起来撞开人群,仓皇而逃。
“怎么会这个样子?”
“鬼一般的丑容,难道都是捏造的吗?”
“做了什么法术才是那个样子?还是脸上还罩着什么东西?”
“那个晚上,分明清楚地看到了,绝不是这样一幅尊容。”
“那是谁?是内大臣吗?”
嗡嗡不停的,所有人都是苍蝇,围在自己的身旁不肯散开。左大将冲自己大喊道,“喂!为什么要骗人呢?”
什么?我骗他?没有。哪里的事?……自己的画难道给他见着了?
叔叔的声音恰好在耳畔响道,“不论长什么样子,居然都能做出与狗无异的行为来,那么倒不如教我家那条也来做大臣好了。”
所有人的声音都变远了,他们畅所欲言着,全然不能为自己所听见。桃红的嘴唇也好,瓷白的皮肤也罢,像是装潢精美的中国绘,显在面前这么一下子,就永远不能再忘记。
浓淡正好的眉毛,有谁能忍心替他拔去?阳光明媚的天气,连同睫毛也像是唐器上的螺钿,不知为何,竟放出着细小的光点。哥哥的脸若给天女见到了,说不定也要嫉羡。不,一定会嫉羡。不若说,除非日本也能出现安仁子建那样的人,否则于哥哥而言,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想到这里,自己的双手颤抖起来。心里那盏灯,将心底里的昏暗池水一起照亮了,美得不可方物的金鲤,刹那游动在眼前。
自己比谁都要清楚的那张浮动着树根的脸,几乎无法完整地回忆起来。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箭一样地射在自己身上。
头弁正与自己对望,周遭的空气仿佛沸腾了。那双同样滚烫的,包含着对女人无限渴求的眼睛里,好像住着两条长出女人脑袋的金鲤。
不,绝不是这样的。哥哥与鲤鱼毫不相干。那个人绝不是哥哥。
“喂,你是农民出身的吗?哥哥穿着半靴却跑得比狗还要快,弟弟想必差不到哪里去吧?”左大将在自己肩头重重地拍一下。
“对不起……”
“哈哈,对不起?真的是你哥哥吗?连哥哥的长相都记不清的话,搞不好难波津之歌也要重新学习才行呢!对了,假名会用吗?”
三两个人禁不住笑了。
“要找他回来,我去找哥哥回来。”
“什么?找什么?”
浓烈如火的恨意,一下子涌上心头。必须要把那样的哥哥找回来。拉开左大将的手,自己一下风一样地跑起来。大腹便便的公卿们,个个都成了身后小小的黑点。
第20章 (二十)
直至看不到左大将那一群人, 藤大纳言仍煞有介事地奔走了一会儿,实在是很累的时候,步子就会不觉缓慢下来, 找人的想法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临近夜晚的这段时间,聆听着秋虫的鸣叫, 自己在皇宫里散起了步。在大内里转了一大圈,哥哥也没能够被找到。
经过后凉殿,陛下正坐在台阶上,唱很古怪的歌。自己站到他那视线里, 停住了。陛下却如同没见到自己似的, 自顾自地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好像是刚才舞会上的《无益的小松》吧?可听了一会儿,唱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妾身宛似姬小松,观君当可寿千年”[6]这样唱着,大概是变调的流行曲。
来回唱了两遍,陛下忽然指着自己大喊道, “小野宫三位!小野宫三位!”
被点到名的自己, 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笑笑道:
“您在做什么呀?”
“在喂鸟呢!”他这样说时, 连侍候着的卫士都笑了。哪儿有什么喂鸟的人呢?宫中有个宴会结束后撒食的惯例, 为的就是让鸟去吃, 可实际上,去捡食的都是下等的宫人,那可真是比鸟来的快很多呢。
“小野宫三位在喂鸟呢!”陛下又大呼小叫道。
“喂鸟, 是吗?”
“一边喂着鸟,一边来问我该怎么办呢。”
“那不是小野宫三位,是小野宫二位在喂鸟。”自己猜想着, 是哥哥落在洒着食的席子上的样子,为陛下见到了。可朱雀帝一昧地舞动着手指道,“小野宫三位在喂鸟呢。”
于是自己也真的做出撒食的动作来,逗得陛下哈哈大笑。
不论是讨好的滑稽动作还是夸张的笑脸,自己都做的很勉强,刚才的奔波里,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真是奇怪,谁也没有要求,自己自说自话地做了。现在就连嘴巴也好像长在了别人身上,莫名其妙地问道,“可以去喂鱼吗?”
“去哪儿?”
“那边的御川。”
“好啊。”陛下想都没想地说。
其实现在的自己,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可还是弯下身将指贯的两只裤脚收起来,又往上拉。当着大家的面,说是要去喂鱼,陛下也从台阶上跑下来,跟着要一起。一群人重新回到哥哥被推倒的那个地方,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
自己脱下半靴,翻过栏杆,准备下到水里去。引得陛下也“哦、哦!”地惊叫着。陛下身边的藏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是在开玩笑吧?这哪里是什么喂鱼?陛下说的话,由着去也不是不行的。若只是为了讨好尽管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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