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忽然窥见了阿尔弗雷德一力扶持起爱珀,甚至邀请他来圣金宫做客这个举动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时的民心,让大家看到皇室的平易近人,在未来,爱珀成为一个成功的平民企业家时,他就是一个绝好的典型例子,普通平民在新帝新政之下实现人生理想的最佳宣传案例。
“除此之外,我参演的那部剧其实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爱珀继续说道,“我饰演的是一位基因缺陷者,我有时在想,这位看上去豁达强大的男主角,会不会在备受欺凌的少年时代,也曾动过要做改造手术的心思?可是,变成普通人就一切都好了吗?我自己就是普通人,我尚且执念着要成为基因能力者,而那些基因能力者,会不会也渴望着变成更加高等的基因?即便是非常高等的基因拥有者,会不会也日思夜想着黄金瞳呢?就算是黄金瞳,也还有纯粹与否之分呢。”
修久久地沉默了。
从前的爱珀,可以说和他自己在对待基因问题上是很相近的,他们都对基因抱有执念,认定基因无比重要,象征一切。因此,当他听到爱珀放弃了手术的念头,受到了很大触动。
他不惜惹阿尔弗雷德不快,也一心要给阿尔弗雷德在基因上最优越的皇储,他刻意压抑了对孩子的情感而选择顾全大局,这个他自认为最负责最理智的做法,真的有必要性吗?
只因为卡洛暂时看不到接受手术的可能性,他就偏执地想要调换两个孩子的名字,要是以后发现弟弟的黄金瞳不如哥哥纯粹呢?难道又要调换回来?
修垂下眼睫,纷乱的思绪都藏在眼底,在爱珀这个外人面前,他只是优雅地举杯抿了一口茶,平淡道:“你很有见解。”
爱珀拘谨地笑了笑,说道:“基因是出生时注定了的,与其想着如何后天强行改变基因,不如去改变这个靠基因决定一切的环境。”
修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将杯子放在了杯碟上。
这句话没错,可这是上位者才有的视角,他可不认为爱珀有领袖思维。
有了这么个疑点,刚才那番关于基因手术的思考为什么能那样直击痛点,似乎也有了答案。
“说得不错。”修将杯碟放回矮桌上,微微颔首,“好了,时间不早了……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向侍者示意,侍者很快领进了门外候着的摄影师进来给他们拍照。
爱珀有些茫然地站起来。在他看来两人的闲谈正渐入佳境,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忽然叫了停。
不过,他从来都只管拿钱办事,不试图去窥探那些皇室秘密,这也是他能立身的秘诀。
皇室御用摄影师举起双手摆好姿势——他的左手手心中空,安装了照相装置,右手手指中有感应器,可以便捷地操作。
修微微侧首,调整了角度,不让相机捕捉到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摄影师示意两人靠近,拍下了历史上第一张皇后在圣金宫亲切接待平民的照片。
这张照片为身为男性的皇后兼大祭司挣得了许多民间的好感,在更加远一些的未来,这一年也是宇宙两端的无数学生们的噩梦,因为从来没有哪一年密集地发生了这么多历史性事件,需要背的考点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还要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修匆匆结束了和爱珀的会面,给阿尔弗雷德发去一则消息,约他见面。
一种蓬勃的情绪充塞在修的心口,他想要马上见到阿尔弗雷德,非常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阿尔弗雷德就风风火火地回到了主宫殿。修有些惊讶,问道:“税改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尔弗雷德说:“改期了。我的权杖在谈判桌上,他们继续会议也没意义,干脆改期了。”
皇帝的权杖可以在皇帝不在时代表皇帝,有的场合皇帝不必亲自出席,但权杖在,就相当于皇帝在场。比如现在正进行的与联邦的谈判,皇帝的权杖就全程在那里,象征着皇帝对谈判的认可。
现在阿尔弗雷德离席,权杖也不在,税改会议无法通过任何决议,干脆改期举行。
“……怎么改期了?”修下意识地关心道。
其实问出口时,他多少已经猜到了一点。
果然,阿尔弗雷德笑道:“皇后殿下,你说你想见我,我哪里还有心思开会?”
修莫名感觉脖子上的吻痕又滚烫了起来,这不是明君的所作所为,但修却说不出责怪的话,也根本不想要责怪阿尔弗雷德。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修说。
很奇怪,他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出口,甚至都没有仔细思考这件事本身,就这样顺畅地、毫无犹豫地说了出来。
他说:“我想,孩子们的名字还是不要换了。基因缺陷的皇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副沉重的枷锁落地粉碎,修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轻松。
就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埋在他心中太久太久,而他等待着自己正大光明说出这想法的一刻,也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那天阿尔弗雷德答应他的提议时,他为何那样失落,阿尔弗雷德发火离开时,他为何反而有一丝欣慰——其实修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但他迟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自己将所有的渴望和私欲紧紧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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