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她的视线,伊利亚冲她一笑。伊利亚本就有着一副相当年轻的皮囊,平日里虽也总是笑着的,可笑中总难免沉淀了些数百年岁月积攒下的冷漠,除此之外还多少掺杂了些许敷衍感,因而笑也不像是在笑了,总让人忍不住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暗含了些别的什么不可说的内容。可这一笑却是显得他少年气十足,丝毫没有特雷维尔公爵的影子,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般,脸上并无任何算计的意味,发自内心的笑得真诚。
乔安娜被这一笑晃了眼。她急忙挪开视线,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抬头看去,却再也看不到伊利亚的表情中有任何特殊了,就连眉梢都恢复了特雷维尔公爵该有的模样。乔安娜不免感到了一丝诧异,自然而然地怀疑是否自己看错了;她并不认为伊利亚会露出那种纯良少年般的神色。但对于自己的记忆力以及眼力,乔安娜都相当自信,她不觉得自己会出错。她忍不住小声嘟哝了几句,不过没人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让乔安娜来吗?唐纳德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伊利亚刚刚说过的话,这是老年人惯有的做派。
显然,伊利亚只是说笑而已,唐纳德也听出来了,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伊利亚的话。
我不觉得乔安娜能满足您的期许啊,大人。她还是个孩子罢了。你不能奢求她一学会站立就立马能够跑步,不是吗?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您可以寻别的园丁来,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将您脑海中设想的图景一丝不差地复刻出来。您知道的,一定会有比我更优秀、更年轻的人存在。
伊利亚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听着,实际上却是相当心不在焉。在唐纳德念叨的期间,他微微俯身凑近乔安娜耳旁,煞有介事般地对她说:他说你还只是个孩子。他轻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了笑声,孩子;他指的是那种时刻想着逃跑、自不量力地尝试过杀死我的孩子吗?
他话里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明晃晃把乔安娜的疮疤揭了个遍,也不管鲜血漓漓的伤口,只尽情地笑着。
伊利亚的嘲弄听起来很低级,乔安娜知道被这种话激怒是多么愚蠢;比说出这话的伊利亚本人还愚蠢。尽管对此心知肚明,乔安娜却还是控制不住怒火的蔓延。她狠狠瞪了伊利亚一眼,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利刃,在他身上戳出几百个血窟窿才好。
公爵大人。她学着唐纳德和那样下人的模样,故作恭敬道,您话中有一错处;我并不是lsquo;尝试过杀你,而是会lsquo;一直尝试,并且lsquo;一定会杀死你。
乔安娜把声音压得很轻,代表除了伊利亚之外,就没有人听到她的这番狂妄的宣战布告了。伊利亚略垂下眼,并未着急地回答她些什么,只是缓缓地敛起了和善。再抬眼时,他眼中甚至都没有了平素常见的优雅亲近,唯有冰凉的疏远感,面无表情,只斜眼睨着乔安娜。乔安娜被盯得心头发麻,但她却没有挪开目光,甚至还挑衅似的微微扬起了些下巴。她能感受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僵硬感爬上脖颈,让她几乎无法转动脖颈。这似乎是恐惧使然,因为此刻的伊利亚身上有一种她难以抗衡的压迫感。
为了实现你的野望,你还需要多多加油。小姐。他以一种极平淡的口吻说道。分明说出的是鼓励性质的话语,却没有丝毫鼓励的实感,是完完全全蔑视,是极致自负的表现。乔安娜被这话额堵住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伊利亚很快就又换上了笑脸吟吟的模样,扭头继续同唐纳德聊着园艺,仿佛刚才的恶鬼模样完全不存在。压迫的气场也随之消失了,乔安娜长出了一口气,指尖还微微发麻着,如果她的心脏还能跳动,那此刻心跳声应该能快到为《出埃及记》伴奏的程度了。
几秒钟前的伊利亚大概是她所见过的最骇人的模样了。莫非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吗,莫非优雅的绅士外表都只是虚伪的假象而已吗?这些问题一齐涌进了乔安娜的大脑中,她忙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无用的问题驱赶出大脑。她不想为这种恶心的问题耗费心神。
伊利亚与唐纳德相谈甚欢,乔安娜在旁听着,总觉得怪不舒服的。她总以为唐纳德应当是同她同一阵线,应当同她一样仇恨吸血鬼,却没想到他与伊利亚的关系看上去居然好像很不错的模样。原本听唐纳德对伊利亚的别扭,乔安娜就觉得有些尊敬得不对劲。
乔安娜觉得膈应极了,可又不想就因为这个而记恨唐纳德,只好默默回到坑旁,继续栽树苗。被踩死的虫尸像张薄薄的纸片般伏在坑旁,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了,可乔安娜还是觉得恶心,用铲子推远了些才稍许放心。
伊利亚没有逗留很久,不多久后便说着公务繁忙,沿着白石小径回去了。乔安娜乐得自在,可对唐纳德对待伊利亚的态度却还是有些不快,于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中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临近黄昏,乔安娜又要回到那沉闷的大宅中去了。不过现在她的抵触感好像稍许弱了一点;她已经把自己和特雷维尔之间剥离了开来。
乔安娜踢掉了些粘在鞋底的泥土,这才推门进去。门旁,一个人类女仆站着,见到她的身影,微微弓起了身,向她鞠了一躬,应该是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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