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吐了口气, 对岳弯弯轻声道:“弯弯, 你过来, 朕解释给你听。”
“不要!”
岳弯弯揪着红唇,翘起了下巴, 倨傲地别过了脸。
元聿无奈至极,只道:“朕已经放了最好的太医过去,冷青檀伤重,先治伤最为紧要。”
闻言, 岳弯弯微微睁大了眸,似没想到元聿竟真是如此想的,自己好像是误会了他,心虚地咬住了唇肉,憋红了脸蛋。
那郑保去而复返,报了一声晏相大人来了,岳弯弯还不明白元聿此际宣召晏准的用意,只是见他目光示意,似乎是让自己假装替他研墨,她便不情不愿地靠了过去,取了墨慢慢地研磨起来。
俄而,晏准一袭滚金镶边的雪衣从容而入,双眸清湛幽冷,若泠泠月色,使人看不分明,霁月清风的晏大人立刻撩袍行礼,元聿道了声不必,晏准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那抹淡然一如往昔。元聿左右观之,心下有几分了然。
继而,他微压唇角,肃然道:“朕今日提审了冷氏,将她下了死牢。”
说着岳弯弯也在偷觑着晏准的脸色,好像有些明白了元聿的心思,又好像不是特别明白,但她从晏准的脸上,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晏准不为所动的模样,就像,好像仅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触不及他的两道温润眉峰。
元聿似乎对晏准的表现也并不能满意,顿了顿,他再度扬声:“她确实有几分才华,能力出众,但,朕已给过她机会,她却有所隐瞒,欺君之罪无可赦免,此为朝廷法度。因此纵令失去了这么一个人才,但料想我大魏地广物博,能人辈出,朕也不算可惜。”
“可惜的只是,她生不逢时,也将朕想得狭隘了,若是一早坦然身份,朕不但会放过她,还是妥善为她安置今后的去路。可惜的是,她偏偏隐瞒、欺朕。”
元聿知,自己大约能算是晏准知己。晏准对自己的心思,摸得也透,若直言要杀冷青檀,他多半是心中有怀疑的。因此补了这么段话,令晏准再无可怀疑。
晏准果然信了。
“陛下要杀冷大人,符合律法,以正视听,臣无言可对。”
元聿道:“晏卿何以如此冷静?朕在你的奏疏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眼下的这般冷静,在你心中,恐怕还是想冷青檀活的吧。”
晏准也知道元聿能摸到他心思,回道:“臣为陛下惋惜。”
元聿叹道:“朕是惋惜。朕也给了机会,若那冷青檀肯招认,与之同谋者是谁,朕可以对她从轻发落,免于死罪,但她竟咬死了不肯说。朕明知,这背后定有合谋之人。”
然而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晏相大人依旧是八风不动,稳若泰山。
就连岳弯弯也不禁吐了口气,看来晏相大人对冷大人确实只是萍水之交,他不会为冷青檀再度求情,若如此,对他也是失态了。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儿可惜。
她的眼神又转回了元聿身上,黑若点漆的水眸朝着他眨呀眨,传递讯息:陛下你这招不好使。
元聿却不气馁。
“她竟是死,都要护着那知情之人。”
顿了顿,又蹙起了冷峻的漆眉。
“昭明寺对她用尽诸般刑具,都没能从她嘴里撬出那人是谁。致使遍体鳞伤,被烙铁烫坏的腐肉也难再生,依旧要维护那人。朕真好奇,那人是谁,值得如此?”
话音落地,殿中一片死寂。
连滴漏也似为之凝滞,直是过了好片刻,才又传来一滴一滴清晰的落水声,宛如银珠击落玉磬,发出阵阵清音。
晏准雪袍底下的手,修长的指,慢慢地紧锁,扣住了袖口烫金的边沿。一如他此时收紧的眉峰。
他在隐忍着,有什么仿佛藏在一片静水流深的表象之下,犹如数万丈坚冰之下埋藏着一粒火种,将要喷发。可被他一次又一次地逼了回去。
忍得如此艰难。
连岳弯弯都看出他的反常了。
她立刻心神一动,有了一个微妙的猜测,看向元聿,也不禁愈发地佩服。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他可真是好厉害!
半晌,殿中响起了晏准的嗓音:“陛下试探着臣,是早已得知,亦或猜到了。没错,是臣。臣知晓冷青檀女子之身。”
声音到了后来已是愈来愈坚定,他举袖朝着元聿屈膝跪地,“臣死罪。”
元聿却并不急着为晏相定罪,而只是问:“你既知道,为何纵容?”
晏准答得非常冠冕堂皇:“臣确实动了惜才之心。人的身份无法选择,她只是生而为女子,便因此要被剪去双翼,敛去心性,甘于庸碌……臣可惜。她说得对,自进入私塾之日起,她便不弱于男子,她所有男人同窗,都比不上她,既然如此,男人们能做官,她却不能,这并不是她的错。”
“可是她欺瞒朕,这是错。”元聿沉冷了嗓,直直地盯着晏准,“你亦欺瞒于朕,也是错。”
晏准举臂施礼,“臣已铸成大错,请陛下降罪。”
元聿冷冷道:“你明知道朕不愿降你的罪。”
停了片刻,对依旧淡然若山间明月的晏准,元聿呼了口气,“晏卿,你这是恃宠而骄。仗着朕信任你,宠信你,便敢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晏准叩首:“是臣辜负了陛下信任。”
元聿皱紧了眉,哂然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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