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会儿自己又拧又轴, 完全不认为有错, 甚至觉得分明都是全局性、计划性、步骤安排、指挥调度统统不科学且老写错别字的三两哥的锅。
所以头一回见到他俩的时候,自己正和三两哥晃膀子撸袖子吵得不可开交。
那天三两哥刚好有一条跟了大半年的长线要收尾,准备出紧急任务,没工夫奉陪脑子发热甚至还想指手画脚的自己,揉揉太阳穴干脆一拍自己的肩说:
“打赢我儿子,今晚就按照你那份行动计划来。”
他俩当时就趴在三两哥办公桌上写作业,一个屁股上有刺儿写一会儿玩一会儿,一个用笔帽夹住稍长的额发忽闪着大眼睛,跟个小姑娘似的专心致志认认真真。
那时候自己还以为他说的是已经扔了课本正看连环画傻乐的那个,结果却是安静乖巧的那个站了起来。
记得再听见三两哥指着自己向俩小孩说:“叫张哥哥,公大来的实习生,涛涛你收着点劲。”时,
小涛的眼睛闪亮起来满是毫不遮掩的好奇和崇拜,越发像个俊俏的小姑娘,而旁边那个傻乐的莫名其妙就开始拉长脸阴阳怪气,更像小流氓。
所以当自己被小涛别臂摁肘压在地上,被他的手指扣住腕骨骨缝关节,大腿麻筋也被他准确利索的一蹬腿击打到痉挛抽搐的时候,自己才明白过来,他真的很听三两哥的话,要不然,自己一准得骨折。
暌违十年再想起这桩往事,张程勉稍一走神,先端茶杯抿着边沿喝茶,抬眼扫了扫茶几对面那两个头发乱翘神色慌张又尴尬的,不禁眉头蹙紧脸色难看。
边在心里低骂,光长年龄不长心连衣服都不会好好穿,身上裹得都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边从一厚沓案卷里找出两份鉴定意见通知书,一份伤情一份伤残,扔到了茶几面上,看向林逆涛:
“既然你已经活蹦乱跳了,那下午也一起进局里找丁耀做个告知笔录,看看你这事应该怎么了。”
抬眼一瞥茶几面,林逆涛不动声色的倒吸凉气不吭声,更不敢动弹,身心正饱受巨大的煎熬。他只得浑身僵直支棱着腰,歪抬臀部侧身倚靠沙发扶手,求饶的看向张程勉。
心里五味杂陈,张程勉的不客气和焦躁都放在脸上,手指点着那份文件给他难堪:
“怎么,屁股上有刺还是在练功?是人就得有人模样,坐正了腰背挺直!”
被吼得一愣,林逆涛一张脸涨得通红。
和姜铎胡混了一早上他就啥都没收拾,连脸都来不及洗,眼下尾椎酸胀膝盖擦伤连骨头缝里都是酥的,某处还黏黏糊糊,真要沉身坐下去,立马就能开了花。
可他还是照做了,虽然龇牙咧嘴甚至推开姜铎想要扶一扶他的手,毕竟除了姜铎,他就没在谁跟前服软的习惯,也霎时明白张大哥这么大的火气是在敲打他的不择手段和不争气。
所以他更不能不争气。
知道张程勉从来不是挑事的脾性,也知道小涛从来两张皮人前特别倔,姜铎收回手左右转了转眼珠,目光微敛,拿起那份文书轻声念出来:
“10月29日临潭县看守所六号监室打架斗殴案件,伤者姓名:程建,外号‘胖成’……单侧=睾=丸=破裂切除构成轻伤一级,伤残等级:七级?”
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姜铎拧眉低头一言不发,半晌后忽然掀开毛毯站起来,走到矮柜前拿出背包里替换的外套,给穿着单薄袖子短了一截的小涛披上,再坐回沙发上看向张程勉:
“张大哥帮帮忙,让我见一见这个程建,我多赔点钱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他的谅解,再给小涛请个好点的律师,往免于刑事处罚的方向想办法……或者,从轻,判个三年监外?”
“他可是刑拘在逃犯你让法院怎么从轻?”
张程勉边喝茶边瞪眼,扳着手指头向姜铎算账:“撇开赵显龙的案子不谈,光说看守所的事情,认真算起来他数罪并罚个七年以上都不过份。”
低头裹紧姜铎的外套,林逆涛两只手放在胸前绞在一起,盯着茶几上厚厚一沓案卷不吭声,光听姜铎替他争辩:
“可他那杀人案早就结案了在逃情节不成立,要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怎么会乖乖的进看守所。”
张程勉眼睛一眯缝看向姜铎,只问他一句并自己回答他:
“姜警官,如果程建不谅解呢?致人轻伤就触犯了刑律,就得由检院提起公诉,这种案子你一年得审核好几十件吧?再说,法院量刑看什么?看证据,看守所同监室证人证言和伤情鉴定都是证据。姜警官,未决就从你嘴里说出免于处罚这种话,好不好笑?”
“可!……”
往前一挣还想再辩,还想向张程勉喊出小涛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磨折与委屈,可话到嘴边,姜铎却阴沉着脸咬紧舌头,自知说了也白说,他张程勉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比谁都明白。
想想又坐回林逆涛旁边,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绞紧到胸前的手,抵着他的脑门轻轻揉懈他扣紧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指握进去,掌心火驱散寒意,给与小涛支持和力量的同时,自己也渐渐豁然。
死别的沟壑已经跨过,没道理会因生离而驻足畏惧。
“涛儿,别害怕,万一真得进去蹲两天,我也一定等着你,现在号子里条件不错还能让你安心读会儿书。等你出来,咱俩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往后还有好长的路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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