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
想到这,姜铎低头蹙了蹙眉,心道幸好小涛被关着出不来,不然弃屋内的惨状要是被他看见……再看向尔扎都惹,跳动的火光印出他面目深刻的皱褶,所有情绪都被耷拉的眼皮紧紧压住,像是白灰余烬底下,一团闷烧的炭火。
姜铎定了定神,开始没话找话的闲扯
“老虎牙,你和小涛一块出任务那么多年,他跟你说起过我没有?你知道我和他……我和他这种关系,按照你们山里人的规矩,他是不是得受罚?”
尔扎都惹一愣,褶子牵起嘴角只翘起一边笑,“我不知道,好像也没罚过。”
姜铎刚想夸张的赞一个,这么开明的吗?你们山里文明素养和包容度挺高的嘛……
谁知他接下来却说:“我们山里人就没有你俩这样的,就算有,自己发现不对劲,自己就跑到山崖边跳下去喂鹰了,哪里还会再去祸害别人。”
“祸害?”姜铎僵着脸,怒不可遏,“我和小涛是你情我愿我们祸害谁了呀?”
“不是祸害?”尔扎都惹一挑眉:“先祖庇佑,乾坤阴阳人畜草木,都得遵循自然规律,一男一女能生娃,你俩在一块生一个给我看看?光磨不下蛋,浪费时间。”
姜铎气急,转身盯着尔扎都惹心底的呵呵直接挂到脸色,我他妈尊个屁的老,老疯子老流氓。
“尔扎都惹副处长您倒是遵循自然规律,你咋不讨个洗莫生个伢仔去啊?”
两人挨得近,火光底下一张树皮一样糙的脸被烤的通红,尔扎都惹半天不吭声,再一开腔却变了个腔调,是长者的循循劝诫
“你俩这样,往后的路太难走。”
剑拔弩张的干嘴仗姜铎就没有怕的时候,但画风突变教育关爱频道,他反而愣了一愣,又苦笑
“往前也没顺畅过……小涛他也不过20出头,就弄得自己一身伤。而且,就我俩现在这处境,还有什么情况会比这会儿更难走?”
双眼盯拢火苗,眼皮却悄悄往姜铎这边掀了掀,尔扎都惹继续说
“柴刀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胸口被扎了一下,姜铎一愣却立即笑着反驳,“但你认识我,南凤镇那晚我说我是来找小涛的,你马上就明白了。”
终于转头看向姜铎,尔扎都惹微微眯缝起眼睛,接着说
“其实八年前……柴刀要是没受伤,我直接就把他带回来扔给姜明远了。”
“……”没料到尔扎都惹会说起小涛受伤的事,姜铎低下头却认真竖起耳朵
“他挺想……回来的。”尔扎都惹接着说,咽下去了一句清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可迷糊打盹的时候却喊过无数次。
“只是他撞到树干上,伤了骨头断了腿,肋骨骨折,断面刺穿了他一部分脏器造成大出血。佤邦那地儿医疗条件一般,好不容易才救回他一条命。但他那腿人家明确表示治不了,治好了也和他妈一样,一辈子是个跛子,我看他那阵疯狗似的暴躁得不行,就问他敢不敢冒点险重新接骨。他答应了,所以我就用彝山的草药和土法子给他接骨,比较折腾,也比较遭罪,而且断面骨痂生长的特别慢,才躺了那么长时间。”
肉松面包连着外包装的塑料袋被捏出刺啦啦的声响,姜铎忍了一忍,没控制住
“你帮他接骨,他怎么还会起褥疮?”
听见这个,尔扎都惹耷拉着的眼皮掩得更深,火舌跳动,晃得人心慌。
“岩盘和佤邦军政府关系密切,城里我们不能待,就躲到山上的烟农家里。那会儿好多接骨用的草药掸邦没有,我只能回川府去找,就把他留在佤山烟田旁边的农棚里养着。那户烟农也是好心,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天天夜里疼得冒冷汗,被褥都是湿的,就熬了点大烟壳的水喂他。他那脾气你也知道,疯起来谁也拦不住,知道自己喝了烟壳水以后,他直接拖着腿爬到田埂上,烧了人家的烟田,那可是人家烟农一整年的心血,还差点没把他自己也烧进去。”
说到这,尔扎都惹顿了顿瞥了姜铎一眼,见他只是边咬面包边静静的听,便接着说:
“那家人心善,没把他直接打死在烟田里,就把他绑在床板上等我回来,那段时间他一直不肯吃东西,营养跟不上。等我回来时才发现他肩胛、腰骶和足跟起了压疮,好在那会还没有烂到骨头,刮了腐肉在敷了一段时间的药,也就长好了。”
食不知味,姜铎把咬剩下的面包重新封装好塞回包里,手肘杵着膝盖用两手手掌覆着脑壳,越收越紧,压抑的尘灰和碎屑被火光映衬出细小的影子,在他四周慢慢的飘。
可过了一会儿,他却重新把背包打开,拿出面包撕了包装继续大口嚼,像是在咽石块。
“他不会回来,我知道他想回来,我也知道他想着我,可他肯定不会回来,即使没受伤他也不会回来。”
艰难的吃完面包,姜铎又拧开瓶盖一气儿灌进半瓶水,仰着头,哽咽的滋味顺水呛入心肺,抽走氧气,胸腔处有被扭曲挤压的疼痛。
褥疮他见过,又叫压疮、压力性溃疡,多见于长期卧床得不到及时清洁、护理和营养不良的病人身上。
浅表溃烂患处又臭又疼,有些鸡蛋大小的创面直接烂到肌膜、肌腱和骨头,有些表层皮肤完整却有红肿的一片,界限分明,轻轻一按底下就流脓,如果救治不及时只能截肢。何况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那种痛苦,何况他的小涛哪会儿不过才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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