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汤凤完完全全地养好了身体,派人禀报了小皇帝一声,又回孝陵去了。对此,小皇帝当然是一百个乐意了,有汤凤在后宫杵着他每顿饭都要少吃半碗。囿于先帝临终前的遗旨,他并不能堂而皇之地对她做什么,而私下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也奈她不何,不如让她走得远远的,免得相看两厌。
车驾离开的时候,汤凤突如其来地撩开一侧的帘子回望了这座森严的宫城。她想,也许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个地方来了,无论局势如何发展,她都决意不再做“汤凤”。
胥二派人给她传了信,瑞王意图皇位,大约会在冯弦机离京之后动手。
小皇帝虽然下了旨让冯弦机领兵出征,但筹措粮草尚且需要些时日,正式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也算是让大家把这个年过完整了再走。
正月十五,花灯挂满了整个上京城。年节的气氛浓厚,街上摩肩接踵,走过一条一百米的路都需要小半个时辰。
品茗居的二楼正对护城河,楼下是热闹的人群,对面就是灯火璀璨的河岸,乃今晚观灯的绝佳位置。店小二忙上忙下地招呼客人,不亦乐乎。
“小二,楼上还有雅间没?”
“哎哟,真不好意思啊公子,楼上的雅间早早地就订了出去,实在是没有了。要不小的给您安排个靠窗的位置,一样能看到岸边的花灯呢!”
“算了算了,换一家。”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店小二正招呼完客人,余光瞥见进门的身影。走在前面的女子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裙子,戴着一顶帷帽,前前后后跟着五六个人,男女都有。
“小二,我订了天上人间。”队伍中有一男子上前道。
“哦,是天上人间的客人啊,里面请,等候您多时了!”小二忙不迭地弯腰恭请,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步上了二楼,大堂里不少人被这样的动静给吸引了目光。带护卫不算少见,可走在前面的那女子气质实在是少见,虽然披着都斗篷看不出身形来,可那通身的气派就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比拟的。
店小二不敢乱瞄,恭恭敬敬地端来点心上了茶便准备离开。可巧了,他正关门呢,坐在窗边的女子正好摘下了帷帽放在茶桌上,手上不自觉地关上了门,可眼睛珠子却像是定住了一样,迟迟回不了神。
“小二,添壶茶。”直到旁边雅间的客人出来喊了,小二才愣愣地回过了神。
亲娘咧!
坐在靠窗边的女子正是汤凤,难得今年没有在宫里过十五,她便来凑宫外这个热闹了。听说每到十五就是上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她今日总算是见识了,这一路车马都过不来,只能下车步行至此。
街上,卖小零食的,猜灯谜的,卖彩灯的,套圈的……热闹非凡。汤凤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挤在里面去,但也不妨碍她远远看着,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真是久违了啊。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外面,此时河岸边正好燃放起了焰火,动静不小,一下子就将整条街的人都吸引了过去。
“放焰火了,走,快走!”不少人兴奋地朝河岸边涌去。
“哥哥,等等我!”小女孩儿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拽着兄长的袍子,蹒跚着跟了上去。
五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绽开,像是开在天空底下的花儿,整片黑夜都被照亮了几分。
放焰火的人家大约家底不凡,各式各样的焰火玩儿命地往天上招呼,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仰着头发出赞叹声。
汤凤欣赏着眼前的焰火,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被拉到了了八岁以前在王宫生活的场景。南疆的新年与大夏朝不在同一时间,他们的新年在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王宫里的传统不是放焰火也不是吃饺子,而是放风筝,并且是自己亲手扎的风筝。如果新年比赛的时候谁的风筝飞得最高最远,那么他一定是整年当中最有面子的人。
八岁那年的风筝是父皇陪着她扎的,即使当时他已经为了国事焦头烂额,但是为了不让小女儿失望,也为了她能在整年都抬起小胸膛做人,他还是陪着她扎了一下午的风筝。那是一只骄傲的大老虎,托着长长的尾巴,一飞上天就与旁人区分开来了。
“你们看,凤玉的风筝居然是大老虎,还是一只红绿红绿的大老虎!”四王兄召集大家往天上看去,仿佛是惊叹老虎居然也能上天。
“哇,尾巴好长啊……”小堂妹惊讶地感叹。
“好大一只,比我的老鹰大多了!”
“不过怎么有点怪怪的,这配色也太乱了吧……”
“你们快看,老虎的背上是长了一双翅膀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这只有点儿丑但是十分巨大的老虎风筝,虽然知道是王上带着凤玉扎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攻击她的审美。小孩子们嘴快心直,毫不留情地笑着凤玉,可后者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她甚至得意地在那里摇晃了一下脑袋。
明知道自己的风筝飞不过王兄王姐,但能吸引大家的目光她也十分满足了。至于比赛的事情,等她长到他们那般年岁的时候自然能拔得头筹啦。这是她当时打的小算盘,有点儿剑走偏锋,但是结果还算满意,起码大家都记住了那只插着翅膀丑得要命的飞在天上的大老虎是她的。
新年过后没过多久,大夏的军队打来了,国和家都没了。指着她的大风筝咋咋呼呼的四王兄被捅死在了寝殿,羡慕她有着最大的风筝的小堂妹在押送的过程中被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凑不拢。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除了她,没有人再能活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