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很久才听见彦初说:“不冷。”
外面又是一道闪电,那一瞬山中亮如白昼,树影落在帐篷上如同鬼魅。
元和干巴巴的开玩笑,“你不会是被打雷吓到了吧。”
彦初一张脸白如纸,唯有眼眸着以墨色, 他唇上血色尽去,“你不记得了吗?”
与他黑沉沉的眼眸对上时,那一刻元和顿时手脚冰凉,血脉逆流,她嘴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
开朝那几年,先帝格外重视武将,至到今日每年秋猎也是盛大而隆重。
元和十一岁的时候,那不是她第一次去秋猎,却是记的最清楚的一次。
甚至她到现在还记得,秋猎第二日是在酉时下雨,整个猎场都被淹了,幸好行宫是在高地没有危险。
白日里还未尽兴的圣上难耐心情,于行宫中设宴,珍馐佳肴不尽其数,席间伶人作乐,好不热闹。
那个时候宫里已经有了不少皇子皇女,元和身为皇长女独享头一份恩宠,她的席位与圣上的位置极近。
乐声起,圣上龙心大悦,举杯不止,众臣欢愉,连元和都从贵妃娘娘的酒盏里偷匀了点尝味。
乐声高昂时,圣上起身与众臣同饮,这时突变忽起,一舞女自腰间抽出软剑直逼圣上。
被推到的案桌,名酒染上袖摆,尖细的嗓音吵在她耳边,元和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拽住,是母妃,贵妃娘娘不再端庄,她在慌乱中护住元和,“元和,快,快出去!”
她在人声中回头看向高座上的父皇,那剑就快穿过案席了。
在那几瞬,御林军还未拔剑,总管还没扑上去护主,朝臣还在惶恐起身,离圣上最近的元和拔步奔向高位。
元和说不清她为什么会不顾性命的跑上去拦在父皇身前,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难见的帝家深情。
她听得见贵妃娘娘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但她还是对上了刺客的剑刃。
剑刃刺破她衣裳,一股外力自右而来,她被推的一踉跄,有人贴上来推开了她。
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令人发麻,元和眨眨眼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痛。
温热的液体流到她指尖,她感觉到背上有一个人,或许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她还是不敢动,假如他还没死呢。
血流的越来越多,元和凭空撑着腰半背着那个人,很累但更不敢动,任凭那血染红了她最喜欢的一套裙子。
元和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血,多到她担负不起。红色,到处都是红色,他的血从殿上顺着台阶流到席位中,元和的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的跟着血流。
太医颤畏的手将他从元和背上移了下来,元和弯着腰回身,她第一眼就去搜寻挡剑的人,好歹是为了她受伤的。
只一眼,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怎么是他?
圣上沉着脸走过来,他拍了拍元和的肩膀,而后将她揽入怀中,“我的好孩子。”言语间多有温情。
“父皇,他怎么办?”元和自父皇怀中挣扎抬头。
圣上犹豫一瞬,神色不定。不是每一个救驾的人都能有升官发财的命。
元和触到指尖的黏腻,她赶在圣上开口前说:“父皇,就是此人在去年冬日将儿臣从湖中救出,如今已经是第二次救下儿臣的性命,儿臣斗胆求父皇将此人赏给儿臣做侍卫。”
圣上并没有一口答应,他算谋的眼神与元和对上一瞬,旋即转开。
元和没想到会如此难办,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她感觉的到父皇想要了这个人的命。她又瞄了眼昏迷不醒的少年,咬牙跪下,“父皇前日不是说要补给儿臣一个生辰礼物吗,儿臣就想要他。”
半人高的少女跪在血泊中,眼中犹带光,圣上想到刚才奋不顾身的小巧身影,叹了口气,还是败给了一个丫头片子。
“赏你,便赏你了。”圣上带着龙威,故意提声恐吓她,“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还不随嬷嬷下去换衣服。”
元和不安的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少年,被圣上逮了个正着,“朕又不会吃了他,你还看什么!”
“是,儿臣听令。”元和瘪嘴起身,从侧门出去了。
她推开门的时候,听见起居舍人的恭贺声,言语间尽是称赞长公主冒死救父之举。
她回头,从门缝中只看见高高在上的龙椅,华贵慑人,令人不敢直视。
谁会去在意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流了多少血?
她回自己的殿中换了衣服还没等来被赏赐的侍卫,贵妃娘娘一脸怒容的进来了,她令人关了门窗,让殿内的宫女都退出去。
殿内暗了下来,如预示风雨的乌云,浓稠的颜色糊住了人口鼻,紧接着‘啪’的一声打破寂静。
元和来不及反应的被打偏了身子,她委屈的抬头,眼中盈满泪花。
母妃从没有打过她。
压抑的哭声从贵妃娘娘唇中溢出,元和这才看清她竟然是满脸泪水。
元和试探的抬手抱住母妃,接下来她被搂的更紧了,贵妃娘娘的耳饰硌的她脸疼。
但她感觉到了自己又被打湿的衣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母妃。
元和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一巴掌,贵妃娘娘出身名门,眼界甚高,她看不上草莽出生,凭着一身莽勇平天下大乱,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登大宝的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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