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曦不以为意, “你阿姐我可是抛下一堆人,只领着你一个来探险的。若是你要去裴先生面前说道,那可太叫伤心了。”
她这么说着,眉眼之间却都是嬉笑, 瞧不出半点心伤。
怀玺转头哼了声, 不屑接话。
怀曦就想,她这弟弟什么都好, 却因自小被太傅、丞相一伙儿拘着,满口经义道德,实在太过无趣。
再说了,前朝的老狐狸才不认什么孔孟之道。
怀曦索性挣了他的手,学着电影里女扮男装的小公子把折扇哗啦一下打开,目光却一下子被东边的春风楼吸引。
无他,这地段的铺子尽皆灰扑扑的,只这一栋花红柳绿,煞是扎眼。
姒玉那时候将将及笄的岁数,被楼里的妈妈推搡着上了二楼的观景台,发间簪着的芍药绢花有些歪,她抱着手臂,满脸都是局促。
只听得锣鼓一响,堂下口哨声起此彼伏。
“这姒玉呀原是官宦人家的后人,琴曲舞技都是绝佳。最打紧的还是这一身莹白如玉的细肉——”妈妈啧啧两声,言辞之间异常暧昧,“也不知是哪位客人,能同我们姑娘春风一度。”
怀曦晃了晃扇骨,心说,小姑娘真好看,同这里一点都不相称。
她拉着怀玺往楼上走,就见从侧面猛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小丫头裸露在外的手腕间有深深的鞭痕,从手臂间一直蔓延到背脊上。她眼眶发红,发髻散乱,不要命地跑,却在将将抵达台柱的时候,被两个龟公生生拖走。
怀曦皱起眉,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脱仍到其中一个怀里,便问:“小丫头犯了什么事?”
龟公得了打赏,笑容谄媚:“客人有所不知,这丫头坏了楼里的规矩,妈妈叫我等带回去管教……”
另一人死死捂着小丫头的嘴巴,她眼边的泪珠一串串往下落,呜呜挣扎。
怀曦冷下脸,“叫她自个儿说。”
小丫头猛咳一阵,抽噎道:“我本是玉姑娘的侍女,她是我们春风楼里唯一的清白人,平日只弹琴奏乐,慢慢攒下了身家。玉姑娘本来打算在昨日为自己赎身,却不想为了救我,反而……”
怀玺冷哼:“这样的风月场里何谈有清白?”
小丫头却是怒目而视:“我家姑娘本也是清白官家女儿,要不是、要不是家里犯了事,何至于沦落至此!”
“休得胡言。”
怀曦今天带着一把描金的折扇,扇骨是犀骨做的,握在手中温润如玉。她抬起来便往他头上一敲,半点不在意扇子贵不贵重。
旁边站着的龟公却是看直了眼,眉目之间愈渐谄媚。
怀玺眼中更见鄙夷。
他抱臂冷眼瞧着,这样的地方哪里会有可登大雅之堂的人?
怀曦握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手心,说:“你家姑娘是个好的。”
哪能有这么巧,刚要赎身身边的人就出了差池?分明就是这春风楼的当家不肯放过这棵摇钱树。
她刚才瞧见,那台上的小花魁分明还冲小丫头打眼神。
心性却是好的,说不定还得是块璞玉。
…………
事实证明,她没有看走眼。
这块从春风楼捡来的璞玉,确也在平康坊发光发热了许多年,却不想——
孟怀曦的回忆被尖利的喊声打断。
“大理寺办事,烦请诸位先行回避——”
大理寺的人持刀闯进热闹的厅堂,亮出令牌。
下头的看客却不管,非要争辩两声。
“怎的,平康坊也是尔等惩官威的地界?”
“好端端的,败兴!”
于是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
姒玉抬眼往外瞧了瞧,似乎并不意外。
温温道:“姑娘等的人到了。”
孟怀曦低头呷了一口茶:“我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这茶出奇的苦。
没有应有的回甘,绵长的余苦与涩意在唇齿间辗转,她不由皱起眉。
“姑娘心肠软,再不称心也不会说出口,其他人却不会。”
姒玉照旧夸上一句,倾身夺过她手中的茶杯,换上一盏新的花蜜。像是话家常一般,不经意道:“您是何时看出破绽的?”
孟怀曦又饮下一口花蜜,苦里的一点甜,味道反而不太周正。
算不上苦,也算不得纯然的甜。
她撑着下巴,偏了下头:“我原本以为玉姐姐这样温柔的人,心肠该是最软的。”
她其实想不明白,一个能因为别人的眼泪而心软的人,何时会变得这样狠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姒玉莞尔,她有一双妩媚动情的眼,笑起来最是盈盈如水。可现在却乌沉如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孟姑娘,确是你看错了人。”
“人不为己?我倒真想你是为了自己。”孟怀曦轻嗤,面无表情道,“怀玺簪的花就那么好?”
她从袖间拿出一条残缺的手帕,平放在案几上,帕子一角柳叶合心的纹样熟悉得晃眼。
姒玉像是听着什么笑话一般,眼角都多了些笑泪。
她手指拂过那几瓣柳叶,叹息着从案几下的暗格中哪出一小壶清酒,敛袖只为自己斟满一杯,缓道:“姑娘是龙子凤孙,金枝玉叶,想要什么招招手就可以得到,何必说这话要你我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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