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岑丘便入宫了。
如今谢家两位主人死而复生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男女老少都知道,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回来了,谢家的荣光要重现了。
谢岑丘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棵绿叶繁茂的树。
“这是白茶,我答应带给你看的。”他将一盆英挺的树木单手放在院中,四处环顾了一番,便寻了个院角,“栽在这里不错。”
春晓将裙角卷起来,像个小姑娘一样跟在谢岑丘后面转,伸手去摸茶树下湿润的鲜泥,“该不会是你从扶云山庄一早挖出来的吧?横竹就没有拎着拂尘来追杀你?”
谢岑丘鼻尖轻轻一笑,触了触叶片上的露水,随意道:“本公子大难不死,要他一株白茶祝贺又如何了?软软,你可莫将横竹看得太小气了。”
春晓可不信,她看到谢岑丘那白色绸靴下的灰尘,就知道一大早轻功没少飞。
谢岑丘说干就干,捡起一只铁锹就开始挖坑,挖了坑就将茶树栽进去,然后填土。
春晓拎着小桶,帮忙用小水瓢浇水。
“只可惜,今年错过了花期。”谢岑丘在井边洗了手,又给她洗手,用白帕擦了擦,“这株白茶开得花朵甚大,如云堆砌,绵软纤柔,簪在头上一定好看。”
春晓擦干净手,道:“谢公子,簪白花可不吉利。”
谢岑丘挑了挑眉,“有何不吉利?软软不是才死了丈夫?”
春晓语塞。
她无语:“小叔叔,您未免过于喜形于色。”
谢岑丘扬着唇,何止喜形于色,简直喜不自胜,”那陆骊龙配不上你,这些年都委屈你了。“
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一般,又道:“小叔叔不在的这几年,听闻有位司公子将你照顾得很好?”
这照顾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照顾她的满楼香药性。
春晓不奇怪他会知道司庭,且不说谢家这些年留下的人脉与消息网,单单是抚春殿中池月弄影等人,便不会防着谢叁郎,这位也是她们忠诚的主子。
“他是一位很好的郎君。”春晓笑了笑,给司庭说好话,又口无遮拦道:“说来好笑,我初见那司公子时,刚收到你身死的消息,竟将他认成是小叔叔复生了。”
谢岑丘兴味问:“他与我生得相似?”
春晓摇摇头,“都是光明磊落的公子形象,我只是一时看花了眼。”
聊了一会,外间走入一道青色的身影,弱不胜衣的身姿,恰是身着道袍的木小公子。
木荣月手中握着一支萧,这两天他已经能奏出一曲简单的调子了,心里十分满意,入到院里看到春晓与一位陌生的俊美公子站在一起,他愣了愣。
不过他反应很快,小步走了过来,袅袅施礼。
谢岑丘看着他,眸子眯了眯。
春晓介绍道:“这是木家的小公子,木荣月。阿月,这是我小叔叔,谢岑丘。”
木荣月在宫里消息闭塞,并不知道谢家两位重回长安,乍然听到她如此介绍,愣在当场,娘娘的小叔叔不是早已过世了吗?他族谱背错了?她不是亲口告诉他谢叁郎死了吗?
春晓也看到了他手里的萧,便笑着和谢岑丘说:“这位小公子也是个小才子,不但擅长书法绘画,还会煮酒品茶,奏萧更是好手。”
木荣月被她夸得脸一红,心内绷紧了一根弦。
春晓又道:“阿月,我小叔叔琴棋书画,六艺骑射,各种乐器无一不精,日后你有不懂可以向他请教。”
谢岑丘的目光在他握萧的手势上扫过,纤长的眼睫轻掀,忽然道:“木小公子?就是好些年前在抓周礼上抓着你不放的那个木家小子?”
因为这件事,谢家就和木府断了交。可见谢岑丘是个多么记仇的人。
木荣月倒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竟然与春晓见过面,甚至在抓周抓住了她。
有一种宿命感忽然笼罩住了他,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目光湿润微红地看着她。
谢岑丘又笑道:“软软儿,还真是不记仇。”
春晓:“……”
木荣月:“……”
而此时趴在窗框里的一张小脸冷了下来。
池月和他说过,在陆拂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生活在抚春殿,宫里为他举办抓周礼,他在一众珍宝里,紧紧抱着娘娘不放。
当时陆拂便悄悄将这句话放在了心里,笃定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和她在一起,这是天作之合。
而现在,他竟然听到,那个讨厌的木行浊,竟然也在抓周时抓住了她。
他的小手紧紧捏着门框,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黝黑圆润的凤眸中毫无感情。
……
司庭下朝后陪着几位吏部的尚书虚与委蛇了一个时辰,神色疲惫地乘着轿子回到府中。
他在那场刺杀中,其实受的不止春晓看到的那一点轻伤,他的背部被砍过一刀,皮开肉绽十分难看,他不想教她知道,怕她嫌弃。
风尘仆仆下了轿子,司庭猛然顿住,看向相府门前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个清贵傲然的公子,抚着一柄玉骨扇站在门前,眉目清然俊逸,静然便有玉山之美。
几乎不用思考,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名字——谢殷风。
那个男人眯着一双睡凤眼,挑剔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优雅的嗓音轻声道:
“你便是我家软软,找的那个赝品?”
司庭的面色瞬间苍白。
抬轿子的几名轿夫和一众侍卫站在司首辅身后,一众人看着那个身姿雅致,如林下风般俊美贵气的公子缓步走了过来。
一举一动,一步一步都是世家子的修养,权门底蕴教养出来,融入骨子里的淡然气度。
“闻说,如今你是长安第一公子。此等虚名,竟还有俗人们挂念着,挑人代为传承。”谢岑丘折扇在掌中轻拍,轻轻一笑,“倒是有意思。”
司庭神色冷淡,一言不发,看着这个男人,猜测他的来意。
“长得倒是不错,只是手段狠辣,声名狼藉,怎配得上我家软软。”谢岑丘直言道:“你既与我家软软相识一场,便该知道我与她情深义重,非旁人可以取而代之。如今我回到了长安,司公子便体面退出吧。”
司庭白稠朝袍下手掌缓缓握拳,他看着谢岑丘抚扇的手掌。
谢春晓曾夸赞他的手生得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又说只可惜指腹有薄茧伤痕,比不上她小叔叔,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他司净莲出生乡野,自幼做农活半工半读,手自然比不上养尊处优的殷风公子好看。
谢岑丘说完见他沉默,觉得有些无趣,他也没打算叁言两语就能叫他知难而退,只是来表明立场,可没想到这传闻里睚眦必报笑里藏刀的司首辅,竟然是个闷葫芦。
就当他觉得没劲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话了。
“净莲见过小叔叔。”
司庭微微俯身,抬手施了一礼,恭恭敬敬。
谢岑丘愣在原地,转而气得额角轻跳。
哪里是闷葫芦,这是憋着坏水呢!
“司首辅的这声小叔叔,未免为时过早。”他冷哼一声。
司庭垂首恭敬,如见长辈一般,轻声道:“我与谢小姐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小叔叔若是对净莲有所不满,直管提出,净莲会……”
谢岑丘觉得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险恶毒,冷冷一笑,打断道:“她是陆慈的妃嫔,怎会与司首辅情投意合?”
司庭放下手,微微苍白的面庞迎着他的目光,扬起一抹标志性的温和浅笑,镇定道:“谢小姐不与本官情投意合,难道与小叔叔情投意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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