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然捏着裴舜钦送她的那只镀银铜簪,硬着头皮快步向地道另一头走,待终于看到扇紧闭着的光滑的紫铜门,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口袋取出进宫前乔用之交给她的钥匙,插入紫铜门右手边墙上的锁眼,用力拧了一拧。
紫铜门缩进两面地道,光线骤然从上方射入,乔景眼睛已经适应了地道里烛光的亮度,这下甫得天光,一时间便有些睁不开眼。
她皱着眉头低头避光,踏着向上的石阶拾级而上,到最后几级抬头望向地面,陡然见一双枯萎衰老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待看清那人躺在龙床之上,当即亦步亦趋上到地面跪行到榻前,低头颤声道:“陛下恕罪。”
“诏……”
外间祈福的经声隐隐传入空无一人的寝殿,榻上那人喉咙咯咯作响,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乔景心领神会,忙跪着向床边靠近两步,轻而清晰的向齐帝背了遍进宫前乔用之教她背下的监国诏书。
齐帝仰躺在榻上,眼睛失神地盯着绣有龙纹的明黄帐顶,乔景背完垂首不语,正觉房中气氛压抑得她快要受不住,就听齐帝断断续续地说道:“手……手给……朕。”
齐帝这声音调模糊奇怪,乔景听着不明所以,待悄然瞥见齐帝在弓指颤颤巍巍地点着床板,反应过齐帝是有话要说,忙毕恭毕敬地将手送了过去。
齐帝的手枯痩得好似包着层皱皮的骨头,他艰难地在乔景手心比划,乔景在心中默认齐帝写的字,待齐帝停指后,将笔画拼成字,再三确认过自己没有拼错,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齐帝道:“陛下说的是,将由岑安岑大人辅佐四皇子打理朝政改为由陆皇后同岑大人共掌监国之权?”
齐帝听得她此话,浑浊的眸光遽然变得严厉,乔景感受到这将死之人身上做为一国之主的迫人气质,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家之事,哪里容得上她多嘴?
“臣女知罪。”她伏地而言。
“背。”
齐帝的声音仍是气短,但此时多了几分冷酷。
乔景一字一句依着齐帝方才改的地方又背了一遍诏书。
她这回背罢,齐帝面朝天喘着粗气怔愣半晌,极其费力地将手指指向了正对着床榻的一个书几。
乔景顺着齐帝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他正指着一个抽屉,便小心问道:“陛下是让臣女去取出屉内之物?”
齐帝不说话,只是点了下手指。
乔景会意,起身走到书几前拉开抽屉,见里面放着张卷起的诏书,心念一转,大着胆子拿起那张诏书展开,见其上果然如她所想是一片空白,便持诏回到齐帝榻前,轻声问他道:“陛下可是要臣女拟诏?”
齐帝闭了一闭眼睛。
乔景手心立时出了层汗。
“臣女遵命。”她僵硬答应一声,返身走到书几前坐下,待拿笔沾墨,犹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纵然进宫前乔用之已经要她按着诏书的格式将这份诏书练习写了上百次,她也万料不到决定大齐未来命运的诏书竟然会真的由她来拟。
笔尖饱蘸了朱红的墨,乔景心跳的飞快,她屏住呼吸,克制着轻颤的手落笔在空白的诏书上写下了一个秀雅而不失劲力的“朕”字。
乔景写完,默然看了一瞬这个朱红的“朕”,跳得急剧的心忽然一下就变得平静而坚定。
“朕绍膺骏命……”
她流畅而平稳地继续写了下去。
无数人为她能拿起这管朱笔承担了莫大的风险,所以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
她全神贯注地写罢全文,将玉笔放回原处,双手捧起工整无误的诏书呈到齐帝榻前,不及齐帝吩咐,就将诏书举在了齐帝眼前供他查验。
齐帝逐字扫过,待看过三遍确认无误,方又闭了闭眼睛。
“手。”他闭着眼吩咐。
乔景依前递上手,这回齐帝告诉她的则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亲印的所在。
齐朝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在某些时期大臣的权力甚至还要高于君主,但印有君主亲印的诏书则具有绝对的权力,不必经过中书省与门下省的讨论审核,只要颁发就必须施行。
乔景依齐帝所指,摁下了左窗下第六排第七块的空砖。方砖被摁进墙里的一瞬间,齐帝榻前的一块地砖空了开。
乔景和齐帝同时看向了被包在明黄布帛的玉印。
齐帝转而看向她,她领悟到齐帝眼神里的催促和警告,缓步上前取出玉印盖在诏书上,又将玉印放回原处,关上了暗格。
一切都在齐帝的眼皮子下进行,乔景知道日后这玉印必然不会再在此处,却也明白今日这一切已是一个君王能给予臣子最大的信任了。
齐帝只信乔用之一人,所以他最后为他身后之事拟诏,知道亲印所在的是乔景,而不是能通过这条地道,让他能知晓宫中情势的其他人。
乔景将诏书用封好,再次呈给齐帝过目,齐帝这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谨慎,不过是草草瞥了一眼,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去吧……”
午间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中,齐帝的声音仿似叹息。
乔景恭声告退,带着诏书返回地道,在紫铜门重新关好的瞬间,浑身脱力地靠在过道侧壁,前所未有地想逃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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