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如约而至,辛九山将众学生召至书院后山的听溪亭,按着古礼在石上盘膝而坐,依次奏乐让好友品评。
高山流水,炉香氤氲,琴音清越,端是幅众学子一心向学的清雅画卷,裴舜钦却只觉冻得慌。
一人一曲,琴师的点评或是寥寥几句,或是长篇大论,总之但凭心意。裴舜钦也没出风头的意思,他手揣在袖子里挨时间,轮到自己时按部就班地弹完一曲,便当作应付了。
不想琴师听罢,却是从容笑道:“不错,爽朗疏阔,难得是赤子之音。”
裴舜钦弹的不过是一首入门者都会的简单曲子,没想着会得到夸奖。
“先生谬赞。”他客套地拱手道谢。
琴师笑着一点头,将目光移向了坐在裴舜钦下首的韩缙。韩缙膝上放着把长琴,看到琴师望向了他这边,欣喜腼腆地将身体又立直了些。
“请。”琴师抬手一请,闭上了眼睛冥听。
韩缙起势拨弦,一声悠扬,再一声却是尖锐嘲哳,突兀至极。
裴舜钦被这声儿惊得五官乍然皱在了一处,众学生同时望向韩缙,韩缙显是没想到会出岔子,慌忙摁住断掉的琴弦,将琴音闷住了。
“你弦上太紧了。”
琴师扫一眼韩缙的琴,表情有几分不悦。韩缙惶恐不已,白净斯文的脸红得几欲滴血。
“学生,学生……”他嚅嗫几声,声音越来越弱。
琴师长叹一声,扼腕道:“可惜了你手上的这把好琴。”
韩缙低着头捏紧琴身,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韩缙不是这么粗漏的人,裴舜钦直觉有人作怪,他一眼扫过在座众人,见一唤陆可明的学生在幸灾乐祸地憋着笑,心下当即了然。
如果说他是纨绔,那这陆可明就是个恶霸。
陆可明出身将门,是抚远侯陆渊的儿子,当朝皇后陆婉的侄子,标标准准的皇亲国戚。
这人性子张扬跋扈,书院谁人见了都要避让三分。
裴舜钦正想着着韩缙与陆可明素无来往,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就见乔景抱琴而出,仗义走到了韩缙跟前,当着众人面坦荡将琴递给了韩缙。
“显卿,你用我的琴。”
韩缙惊愕抬头,讷讷没有反应,乔景不管身后众人交头接耳,朝韩缙宽慰一笑,抱过他的琴,将自己的琴硬塞给了他。
裴舜钦悄然看向陆可明,果不其然看到他沉下脸,眸中透漏出了一点戾色。
得,这傻姑娘可算是惹上了个麻烦。
琴师细细看了会儿乔景的琴,讶然道:“绿松焦尾,这可是名琴。”
乔景不卑不亢地向琴师一礼,“无谓名琴,清音难遇,总之韩兄配得起这琴。”
乔景神色从容,琴师玩味一笑,爽快道:“你多方回护,倒似与这学生有高山流水之谊。那老朽便听一听这学生所奏是否配得上你这番心意。”
乔景闻言回首鼓励地看了韩缙一眼,韩缙面露感激之色,庄重摆好了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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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乔景的琴是七岁初学琴时乔用之送她的,韩缙一拨弦,琴音温劲沉细,颇有古韵。
乐音泠泠,水声潺潺,韩缙屏息而奏,用琴音给众人描出了幅秋窗夜雨图。溪声潇然,如深夜寒凉的雨,而琴声清脆伶仃,则似打在书窗外宽大芭蕉的雨声。
一曲既罢,余音久而不绝,不必琴师说好,众人也都晓得他是弹得好的。
琴师默然半晌,说:“磨砺多载,可成大家。”
韩缙得到这个评价喜出望外,他感谢过琴师,将琴交还给了乔景。
琴师上完课,中午便下了山,午间休息,乔景和裴舜钦在寝舍休息到一半,突然听得外面传来阵叫骂吵嚷,好奇伸头往外一看,竟看到韩缙涨红了脸和陆可明厮打了在一处。
韩缙从没和人和人红过脸,更遑论与人动手,乔景大吃一惊,赶紧跑上前去帮着人一起将两人分了开。
“陆可明,我知道是你!”
韩缙激动大嚷,若不是有大家摁着,只怕已经朝陆可明又扑了上去。
陆可明脸颊红肿,嘴唇上沾着点血迹,像是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被牙齿磕破的,他耀武扬威地一瞪眼,嚣张道:“是我紧的,那又怎样!你天天晚上吵爷,爷没把你琴砸了就算是给你脸了!”
青崖书院的学生温良恭俭让,天天就比着谁更上进谁更谦虚,实在是没劲透了,这回难得大打出手,裴舜钦吊儿郎当地抱手靠在门边,唯恐错过了什么精彩场面。
陆可明可不是个挨打不还手的主儿,他舌尖一顶刚才被韩缙揍到的地方,痛得鼻子一抽,怒火顿时烧到了八丈高。
“你们给我让开!”他一扶脑袋上歪斜的玉冠,气冲冲地推开了劝着他的两个学生。
陆可明向来跋扈,拦他的学生被他甩开,也不敢再去拦。陆可明冷笑走到韩缙跟前,攥起拳头转了转手腕。
“敢打爷,你活腻歪了!”
他卯足力气朝韩缙脸上挥去,正欲叫他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老拳,手臂忽然就被人拉住了。
“你……你干什么!”
乔景结巴质问,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动作拼命拽住陆可明胳膊,心咚咚咚咚的跳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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