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对方应该就知道她要过来住吧。于情于理,周家应该知会。
周妈回过来大段文字,无非是这两天忙不忙,照顾好身体,周礼不在有什么事和我们说之类的客套。换做别人蔚莱一定觉得这是漂亮的场面话,可一旦联想起周礼妈妈那和善的笑,她竟觉得十分窝心。
就像是,多被一个人关爱着。
何德何能,我们只是机缘巧合下相逢的陌生人啊。
周妈问是否还需添置生活用品,蔚莱一五一十回过去,主要是枕头被子被罩这些床上用品,还有厨房锅碗瓢盆类。
“那周末,我们一起去逛逛?”
蔚莱把自己置于角色中——这是未来婆婆对儿媳的邀请。不用麻烦了,加班,有约在先,她有可以拒绝的理由,但她不想让对方产生自己是累赘的错觉,毕竟她是敏感脆弱的病人。
医院里接到过一个病例,肿瘤晚期的萨摩,确诊后小巧瘦弱的女主人便一路抱着跑上跑下,六十多斤的狗狗几乎压倒她,可她就是不放手。到最后那只萨摩开始拼了命的往下冲,那是但凡动一动就会疼的生命的全部力量。它只是想自己走。它到最后都不愿成为负担。
看过新生,也看过死亡,可这个场景却尤为深刻。那时主人哭了,旁边很多人都哭了,落地的萨摩几乎站不稳,却还是一下一下缓缓移动着步子。这,是它最后的愿望。
敏感,是每一个被病魔侵扰的生命的共性。
“好啊,周末见阿姨。”蔚莱回复。力所不及任由他去,力所能及则全力以赴,这是蔚莱的准则。
周末家居商场人满为患,大特价标牌随处可见。蔚莱有意放慢脚步以慢于人流的速度挪动,又东瞧西看以不让对方察觉的方式走走停停,周妈笑她,“你和周礼还真互补,他是看准了立刻行动的性格,跟他逛街能逛半个小时都算记录。”
“确实。”蔚莱赞同,买家具时她已经见识过。
歇息的功夫周妈打开视频,周礼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母子对话传来:
“我和蔚莱在逛街呢,给你们新家添置点东西。”
“蔚莱也在?”
“对啊,她没跟你说?”
“可能说过我忘了。您注意身体啊,觉得累就赶紧回去。”
“得了我没事儿。换蔚莱和你说话。”
蔚莱刚接过电话,便被周妈催促——刚才那个被罩,你俩去商量商量选哪个,我在这儿等你。
她只得离开。走几步才把电话对准自己的脸,“你等会儿啊。”
周礼看到屏幕里闪过或白或红的光影,可见拿着电话的人在急速奔跑。很快蔚莱的脸重新出现,伴着呼呼喘气声,“你看,喜欢哪个?”
屏幕扫过卡通或条纹的床上用品,周礼对此等细枝末节一向无所谓,随口说道,“你看着来吧。”
好声好气的声音传来,“别啊,阿姨说让你挑嘛。这个格子的可以吗?或者蓝白这个?”
周礼觉得好笑。蔚莱话语间的指向性总是再明显不过,又想到她房间的颜色,于是故意说道,“粉色吧,女孩不都喜欢粉色。”
“啊,”遗憾的声调,但没有放弃,“那就一个粉一个蓝白?”
周礼一下笑出来,“行了,就格子和蓝白吧。”
“好。”无比痛快利落的答语,正中下怀。
“蔚莱,”周礼唤她,“别带我妈一直逛,就算她不想回去你也得带她走,不然身体受不了。”
“嗯,知道,我现在就回去。”屏幕里她的脸再次出现,额头渗着汗珠。
“麻烦你。”
“不用。”蔚莱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结账了,阿姨还在等。”
没等答复,信号切断。
肯尼亚的夜晚已经降临,周礼睡了一天现在无比清醒。这次回国知道母亲的状况,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夜未眠。上天总能轻而易举夺走他最爱的人,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内疚到无法自已,母亲该有多需要他,家人该有多需要他,而自己怎么就毫无察觉。打电话时她声音应该比以前微弱吧,视频时她脸色并不好啊,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怎么就轻而易举相信了父母说出去旅游的谎话,那段时间她在医院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该有多疼多难受。
他,周礼,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儿子。
而母亲的所有担心还是他,她说,我就怕你这样过一辈子。
如果没有这些事,他可能真的会这样过一辈子吧。
蔚莱的出现是对他的拯救。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一次相亲会的意外一场游戏局的偶然,最终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可他愿意牺牲自己去换母亲的心安,反正他这一生也不过如此。
想留的留不住,想忘却忘不了。每日每日挣扎在过去的回忆里,他出不来。
是,蔚莱和他太像了。从她说出“结婚对象是谁都可以”那句话起,或者,她更痛苦,要眼睁睁看着,要妥善地伪装好,想逃都逃不掉。
手机提示音响,母亲发来合照。两个笑眼弯弯的人,真好。
这一刻的周礼有种难以名状的安慰:幸好是她。
婚礼场地定下来,在本市一所高档私人会馆。蔚家父母知道后甚是满意,能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搞定这样的场所,周父私下关系可见一斑。蔚莱在母亲的极力反对下最终没能全面搬走,协商的结果是加班或特殊情况可以不回家住。天气一天天燥热,婚礼前的准备工作也在一项一项进行。这样的状况下,蔚莱与周礼的联系不减反增,直到某天她诧异的发现,周礼成了自己联系人里唯一一个会每天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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