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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两步还是缺点儿什么,找出前几天刚晾过,皮毛重归蓬松软滑的貂毛帽子,也不管它跟裙子搭不搭,我就是很想戴呢。而且耳后的羽毛多威风呀,大乐台的西疆舞女们都没有这样的。
    六月里的高昌,白天很长,夜晚很短。此时此刻,在东天尽头也有熹微光亮,引我走向灯火通明的地方。
    似乎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唯一舍不得的,好像就是还在京城里的阿照。但我这辈子给他写了信,我知道果儿一定会让他看到,于是也不觉得这算一件憾事。
    *
    ——
    阿照。
    现在是七月,我还活得好好的呢,大概还能活很久,所以你不必牵挂我。
    离京之后,我先往东去了蔚海,看了大船和海浪,踩了沙滩和夕阳,吃了很多鱼虾贝参,见过很多有意思的人。临走前还在巷子里买了一顶西洋的帽子,因为上面的绒球很像是出于你的手。
    后又绕开京城到了洛阳,九月的洛阳牡丹未开,但画上簪上绢布上,都是牡丹形貌。买了“富贵牡丹人”的画卷,已寄往乔家,并在给父兄的信里,托他们转交于你。为了避开你这圣上名讳,落款写的是“初见”。但你应当晓得吧,这其实也是你。
    在长安城呆了小半年,西北风光与京城大不同,瞧着雄浑壮阔不拘一格,但也由此包罗万象绮丽恢弘。只是你送我的白狐毛氅被偷走了,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带回宫里来的西疆女,她叫白小鱼,罪魁就是她。隐隐怀疑上辈子你是花钱雇了她回来演戏,好故意气我。她根本就不是西疆人。
    今年三月自长安启程,五月时到了高昌。这儿是你在西疆打完仗后曾经呆过的地方,因为你,我自十六岁起就很想来这里看看。在二十五岁这一年,我终于得逞了,还吃到了西疆的葡萄,真的超级开心。在不夜城里买了很多漂亮的乐器,也已寄回家,那些乐器都是给你的,你记得问乔正堂要呀。虽然我没有听你给我弹过,但苏得意听过,他说超级好听呢。
    对了,遇到了一个姓乌的有妇之夫,大抵人如其姓,他的做派也很像乌龟,还总是很直白地对我好,我感觉他是打算让我做他的小妾。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已经劝他死了这条心。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会在某些时刻,生出他是你的错觉。
    因此做过几次梦,梦里看到你迎着光亮跑上阿以旺,站在楼顶对我笑。醒来时,却只有买了早点回来的老乌,躺在藤架下的摇椅上,宛如年迈的老龟,晃晃荡荡的,一点儿都不漂亮。
    阿照。
    记得五年前的二月,我初进宫,你满目萧索地问我为何嫁给你父皇。
    当然是为了让你不痛快而让自己爽呀,谁叫你上辈子把我送给你皇叔,谁让你自以为是觉得我从始至终都喜欢他。
    不是这样的。
    姜域是我十五岁那年遇到的春光,春光再动人再好看却不会一年四季都照到我身上。而阿照,你呀,你是从十岁那年到现在,一路普照着我,即便短暂消失却又总能驱走云雨、逐去雪雾,重新照耀着我的太阳。
    你给了我二十五年岁月中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许许多多第一次。
    第一次爬上大树,第一次下水抓鱼,第一次去看花魁,第一次被狗追。
    第一次跑到山坡看铺绿百丈的草地,第一次进入北疆看覆雪千里的原野。
    第一次体会罗帐之内浮沉不休的痛,第一次体会雨落之下缠绵不止的羞。
    当然呀,也有很多忧思,很多郁郁,很多争吵,很多不得体。我们互相报复过,彼此怨愤过,但今夜我闲来无事,把前世今生都拢在一处细算了一下,其实还是你吃的亏更多。
    所以,我感觉又爽了那么一些。嘻嘻。
    阿照。
    两辈子了,真实鲜活,虚假迷惘。但知道你跟我经历过一样的重新活过,我就又有了一些勇气,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一世的别离。
    这一回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说不定天亮之后,我又到了下辈子,又会遇到漂亮的你,对我笑呢。
    所以,等再见吧。
    到时候,要是还能遇见。
    我要主动亲阿照的脸。
    【阿厌。七月于高昌。窗外风息雨停,有曙光万丈。】
    ——
    *
    进入不夜城大乐台,大抵是因为这身穿着打扮让守门的当成了自己人,所以连门票钱都没有要,甚至催促我赶紧进去,不然就快赶不上了。
    我还没明白赶不上什么,就看到舞女们纷纷走下台来,在二百多位看客眼前近距离跳舞,小姐妹们看着我这身打扮,也拉着我过去一起跳。
    娘嗳。
    我根本不会。
    于是一边回想着在京城时阿香是怎么教我的,一边勉强地跟着她们转起圈圈来。这是我唯一会的动作,转得不快但好歹能转起来呀。
    而实践证明,跳舞的精神是会传染的,一开始还是她们带着我跳,后来我就丢掉怯懦,比哪个小姐妹都跳得欢畅。
    只不过跳着跳着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身边的小姐妹一个一个地改变方向,转到最前排的豪华皮毛榻前,甚至转进榻上服饰昂贵看着就很有钱的男人怀里,然后在那些男人的身上,大胆抬腿,热烈扭腰。
    这场面深深地震撼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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