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照怔在我身前。
“苏得意,”我抬眸去看春来以后,愈发宽胖的他,倦倦道,“你去办吧,还是按娴妃那个标准来。”
这句话吩咐完,就见姜初照目光凄惶,满脸沧桑,一副不大认识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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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是哀家低估了这龟儿子的耐心,还是这龟儿子对告状一事上了瘾。
四月初,踏过缤纷落英,他又来凤颐宫告状了。
彼时,我已不怎么出凤颐宫,也不怎么愿意见太阳,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日,还不太愿意见人。果儿不晓得我到底怎么回事,但却很体谅我也很尊重我,是以把来请安的人都替我挡在了书房外。
但姜初照到底是陛下,他想进来自然能进来,尤其守门的还是他的头号迷妹林果儿。
这次的他在开口前先在书房转悠了好几圈,沾在他鞋底的桃花瓣有几片留在地板上,仿佛还透出微微的花香。偏偏他还穿着一身红袍,在书房一众木色家具映衬下,很像穿梭在树林之中,羽翼瞩目、姿态招摇、生怕别人注意不到的花蝴蝶。
花蝴蝶见我抬头,终于不再四处飘了,赶紧落在我跟前,透过被竹帘遮盖着的窗户,指向琉彩宫的方向,一双剑眉凝成波浪,语气愤慨还带着说书先生才有的惊叹模样:“母后,容妃她胆大包天,竟然打了云妃一顿!”
他以为我会很惊讶。但他不晓得我先前是看过余知乐打人的,所以听到他这告状,也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
唯一不太开心的是,她打的是云妃。
我想提起精神去看看,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虽然我已好些天没照镜子了,但也晓得我整个人都恹得不像样子。
“容妃打人不对,”我也说不清自己这疲惫到底从哪里来,但却在这一刻,生出了结束这一切的打算,只是怕眼前的人难过,所以还是坚持着,把这件事安排下去,“所以,哀家下令打容妃一顿。”
姜初照再次定格在书桌前。
良久过后,浅浅咳了两声,然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调整了会儿,用京城赛马场赛事解说小哥的口吻兴奋地讲述道:“不用太后动手了,云妃当场就打了回去。朕没看出来,她是练家子,说时迟那时快,她后退两步、揪起裙摆照着余知乐就是一个后旋踢,只听砰的一下,哗啦一声,再一抬眸,容妃就被踹进子衿湖里了。”
云妃没吃亏,我放下心来。
但情绪已然跌倒了谷底,好几天没睡着觉,连身子也乏力到极致,于是趴在书桌上,点了点头,小声道:“那就好。”
风涌过,竹帘响,吹散了书房的苏合香。暖意伏于我脊背,长长的头发垂落我的肩膀,惹我背后生出汗来。
姜初照在我身前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最后搬过椅子坐下,手臂搭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背上,就这样趴在了我对面,像一个认真观察着新奇事物的少年。
他的鼻尖距离我的眼睛,不过三寸的距离。
这对大祁的太后和皇帝来说,并不是很合适的距离。
真的太近了。
我是想挪动的,可我又是真的又懒又倦,想到果儿还在书房外,便破罐子破摔,不准备缩回去了。
“陈太医说太后身子骨没事,而是心里有事。”他轻声轻气地开口,眉目间也生出抹不开的忧愁,“想跟太后聊聊天,想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但太后好像不太想理人。”
也不好说他真傻呀,明知道我不想理人,却还是来找我。
有感觉到他在哄我开心,尽管耍的是在我这边已经过时了的看儿媳争奇斗艳的把戏。
太医说得对,所有的问题,出在我心里。
我曾经在主笔大人的故事里看到抑郁和神经病不一样,神经病是冒犯的,是发泄的,一不小心就伤害旁人。而抑郁是内敛的,是收缩的,通常是会把自己锁起来,跟自己过不去——我现在,好像就有点跟自己过不去呢。
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想尝试讲出来给他听。但动了好几次唇,却还是放弃了。有些事埋于心则闷闷,说出口则矫情。偏偏这些事根本不适合清醒着讲,比如上辈子我是他的皇后,而我死掉了,现在的我是重生回来的。
虽然二哥一直劝我,说这辈子才是真实的,上辈子权当一个梦。但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嘀咕,也会恍惚,也会消极着,自暴自弃地想:或许这辈子才是梦,上辈子才是真的。
所以,真实的我已经死了,已经死挺了。
那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想的话,这一世甜美的阿照和健康的我,都是虚妄的。
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因为阿照就在我面前呢。
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不想让他再费尽心思去找能让我欢喜起来的事,费力从桌面上直起身来,强撑着不让那些堵在心里和眼里的情绪冲垮自己,于是笑了笑:“陛下早些回去批折子吧,听果儿说,你最近时常熬夜。”
他知道我在赶他离开。
所以真的如我愿起身,把椅子归于原处,看了我一会儿便走出书房。
我已经俯下身子,正打算再趴一会儿,结果手臂还没落到桌面上,就见他又走进来了。
“陛下还有事儿?”我皱眉。
他抿紧了唇,目光也染上愠色,一副要告状的架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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