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久,也跟着我抽了抽鼻子,另一只手捂着我的后颈,用力地拥我入怀,然后用沉稳又坚定的声音告诉我:“邱蝉很好,她现在在王府开心圆满地生活着,姜星辰也有爹有娘,过得很好。而且,没有第二个孩子。”
我浑身一凛,瞬间懵住:“……你说什么?”
“阿厌,”他轻抚着我脑后的头发,有些心疼道:“你做梦了。哭了一夜,现在终于醒过来了。”
此话引我骤然抬头,四处望了一圈,然后就发现:这空间、这布置根本不是丹栖宫,而是凤颐宫。
脑子里诸多景象轰轰烈烈,纷纷扬扬,大开大合,纵意来往。
再一思量,就发现梦中场景还在脑子里呆着,无比清晰,惹我心慌。但是,你若问我这些场景里,到底哪些是梦,哪些是真,我说的那句话哪些是对此生的姜初照讲的,哪些是对上辈子的姜初照讲的,我就全然分不清了。
唯独清醒一件事——
哀家完犊子了。
彻底完犊子了。
他觉察出我这不正常的沉默,侧过脸,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询问:“还在难过吗?”
温热的气息飘进我耳朵里,温暖的脸颊也贴在我的脸颊处。
我慢慢松开手臂。此刻的我,宛如一个跑了一万公里,近乎报废的马车,动一下,就掉一个车轱辘。
尽管有些僵硬,但最终还是从他身上离开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完整着的衣裙,强行肯定了自己的节操,然后连滚带爬、嗖的一下滚到墙根处。
“我……哀家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嗯,老毛病了,陛下可能听到了某些话,但是不要当真,都……都是假的。”贼有多虚,说这话的本太后,就有多虚。
姜初照还坐在床榻边,目光如深林流水,静悠悠的,凉飕飕的,欢快明朗不多,失落岑寂鲜明:“太后醒着和醉着、睡着,当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说到此处,提起唇角,轻嗤一声:“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
他抬起眼睑,眸子里有些怨念:“怪不得上一回太后睡了两天两夜,果儿却一直拦着朕,不让朕来看太后。原来是怕朕听到太后这些梦语,浮出别的联想。这小丫头果然还是向着太后的。”
我又慌了:“哀家……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姜初照摇头,就着日光看自己的手掌,作散漫状:“没有。”
我后背贴着大墙,长舒一口气:“那哀家就放心了。”
可下一秒就听着龟儿子哂笑几声,嗓音颇凉,还带着些落寞滋味:“太后讲的,都是早该讲的。”
我宛如一条行走在北疆旷野里孤独的瘦狼,风一吹抖三抖,听到动静也抖三抖,别说咬人了,我现在都很怕被眼前这人吃了——因为他的眼神太可怕了。
“哀家若是讲了什么东西,陛下别往心里去,酒后之语,当不得真呢。”我薅住衣裙边边,满嘴苦涩道。
“若是讲别的,朕就不往心里去了,可你偏偏讲什么起死回生之术,讲重回十八岁的故事,讲主动要求嫁给我父皇好给我当后娘,还讲……”
哀家浑身的血都凉透了:“还讲了什么……”
他别过脸去,看窗外葳蕤的大树,耳根微微泛红:“讲书房的椅子又结实又漂亮,还香香的。”
“……”
“太后背过身去做什么?”
“哀家看看能不能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他从背后薅住我肩头的衣裳一把把我拽回来,勃然大怒:“……你别胡来!”
我拗不过他的力道,被迫转过身,但已经完全不敢看他的脸,想到那些前尘往事,想到那些孟浪之语,就捂住脸,从头发稍稍到脚底板板都冒着委屈:“呜呜呜……都是假的,你千万别信,哀家说了这是梦,梦话怎么能当真呢?”
姜初照就在我耳边一抽一抽地笑:“太后哭什么?该哭的,应该是朕才对。我不过去西疆打了个仗,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儿,就成了我后娘。刚回京城,认真小心地去问你,结果听到你说是姜界强迫你、非要娶你。”
他续命一般长吸了一口气,而后咬牙切齿地说:“那时候真气呀,都恨不得去掀姜界的棺材板。结果……呵,呵。”
“哀家愧对你父皇,”我泪如雨下,睁眼看他,后怕万分,“别去掀你父皇的棺材板吧。”
姜初照挑眉:“你还护着他?”
我耷拉着眉眼,抽抽搭搭的:“汉白玉的棺盖,挺沉的呢。哀家是怕累着陛下。”
*
纵然在我先行认怂且耍赖之下,姜初照没有往深处盘问我,但我冷静下来,自己想了想,还是觉得十分后怕。
我竟然连死后重新回到十八岁,这种说出来连我自己都感觉很恐怖的事,都全盘托出,最大的老底主动交代,这跟在户外裸.奔有什么区别。
遑论关于他父皇的,关于邱蝉的,甚至关于那把紫檀椅子的——这些罗列在一起,他回到成安殿,会不会多想,会不会真的去深思,这世上有人能活两辈子这种神奇的事?
我当真是恨死我这张嘴了。
很不能拿线把它缝死。
坐在殿门前忧心忡忡地晒太阳,越晒越觉得焦灼不安,又莫名想起邱蝉来,决定把这复杂的心情放一放,先去王府再确认一下邱蝉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