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继续往御园深处走去,本想忽略这件怪事和这个怪人,可越往前走越好奇得不行,觉得不问出心中的困惑,今儿就吃不好饭睡不着觉,于是走出十丈远,撇下丫头们又踅回那棵海棠树旁。沉吟几次,最后皱眉问他:“不酸吗?”
姜域这才回过神来,从树下缓缓转身看着我的时候,目光像此时此刻的月水一样,朦胧,缥缈,无所象形,又不可捉摸。
我避开他的眸子,低头去看他掌心中青翠色的果子。单是瞧这么一眼,我都觉得齿龈泛酸,舌下生津,遑论咬一口、嚼一下了。
这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声音落在月影与果树之下,显出微弱又虚晃的悦色,不认真听几乎都听不出来他此刻的开心:“我觉得不酸,你想尝一尝吗?”
说着便把手心里的海棠果递到我面前。
我想了半晌,却没有接。
满树都是果子,我为何要吃他摘下来的呢?于是走入树下,踮起脚,伸出手臂自己薅下来了一串。
掏出绢帕把果子擦了擦,送进嘴之前还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我在怀疑,于是又捏起一颗放进口中,如方才一样,嚼得温文尔雅,甚至舒然惬意,最后还不忘帮我坚定信心:“我确实觉得还不错。”
我这才咬了一口。
……
这一口让我脸色大变,脸颊都快蹿到眉毛上。
他骗了我!
这海棠果不止酸涩,而且是酸得令人发指,涩得头皮发麻!
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手中剩下的果子都砸到海棠树干上,甩开衣袖大步离去。
姜域追过来,虽然身子同我保持着距离,但笑声却一点儿也没距离,全落在我耳朵里了:“真有这么酸吗?”
我气到发笑:“酸不酸六王爷不知道吗?”
“确实不太体会得到,”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撒谎,而且还装到底了,语气里都充满了求知的意味,“会刺激到舌头,还是刺激到牙齿?”
“会疼!”我口不择言。
他愣了愣,竟然继续问:“会疼吗?和箭没入皮肉那种疼相比如何?”
我正准备回头跟他理论理论,却蓦然发现前方参天的银杏树下,等我的丫头们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宽阔的树干背后,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匿着,却还是无法收住长长的衣袍,露出一片赤红色的衣角。
我停下脚步,等着树后的人出现。
可他犹豫了好久,最终选择了逃走。逃的过程中,像被猛兽追赶着的兔子一样,不住寻找更粗/壮的树干,迅速跑过去,把自己挡起来——好像觉得这样我就发现不了他似的。
姜域跟着我停下来。沉默良久之后,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我:“以后可能没机会交给你了,”似乎怕我不肯收下,于是补了几句,“是蝉儿让我转交你的,她做这个玩意儿花了很长的时间,本想亲自给你,但她现在不方便出来。”
我觉得他这话不太吉利,皱眉道:“什么叫以后没机会?团圆的日子,作何要讲这种话。”
他温润一笑:“没什么。”
我捏着盒子的一角把它接过来,虽然树后的人已经走了,但我自己有认真地注意着、不同姜域产生任何的接触。当面把锦盒打开瞧了瞧,盒子里有一只玉石雕刻的兔子,一只瑞兽纹饰的铜镜。
没什么新意,这两样是邱蝉自十二岁开始,每一年中秋都会送我的。白玉兔子是中秋礼物,瑞兽铜镜是生辰礼物。若非要说跟以往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今年她亲手雕刻的这两样东西,比之以前更精巧了一些。
“代本宫谢谢邱蝉,让她万般小心,一切注意,毕竟快要当娘了。”我说。
姜域点点头,却又掏出来一个盒子:“这是我想送给你的,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我默了片刻,吩咐道:“你打开。”
姜域神色微怔,却听了我的话,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只平安结,结坠子是方形的白玉,玉面上有用嫣色宝石嵌成的梅花图案,遥遥望着,像是花瓣落在了白雪上。
“本宫看过便当做收下了,”我说,“你二人的礼物本宫都很喜欢,请你转告她。”
说罢,我便往园深处走去,姜域未再跟上。尽管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我二人却依旧规规矩矩地保持了距离。
到了宴饮的地方,我第一眼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绣球簇拥中,一身赤袍的姜初照。
他脸上瞧不出丝毫疲惫,舒朗放松地坐在上首的位子上。下首坐在最前的娴妃也是这般的轻松自在,这么瞧着,似乎他们白日里一起去东山祭拜并与民同食,好像都是我的臆想出来的一样。
一个多月来,忙得连人影儿都见不到的姜初照,此时终于转头光明正大地看着我了,甚至还亲切地冲我招手,对我开心地笑呢。
“皇后来啦,坐朕旁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像是没长大的少年招呼自己的伙伴一起吃饭喝酒听戏一样,连嗓音里都带着不羁和纵意。
如果他的眼角没有沾上嫣红的桃花色,如果他的眼里没有布满亮晶晶的水泽,就好了。
我是有点生他的气的。一是这王八蛋既然知道我才是他的皇后,为什么还拉上别人去东山;二是他方才在园子里明明瞧见了我,为什么却不出来同我说话,为何不带着我一起赴宴,而是自己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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