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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是个周末。谢宜珩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事,于是说:“我有空, 怎么了?”
    “爱德华邀请你出席今年诺贝尔奖的观礼。”裴彻笑了笑, 递给她一封邀请函:“他不愿意亲自交给你, 反而要让我来问。”
    谢宜珩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来自爱德华的诺奖邀请,她拆开信封,邀请函平整厚重,上面是一枚金色的诺贝尔浮雕印章,中间印刷着“爱德华·韦斯教授”这几个字。
    谢宜珩把邀请函重新放回信封, 如释重负一般地呼出一口气。她确实错过一封邀请函,但是眼前这一封来自爱德华·韦斯,指名道姓,就是送给她,远比罗伊教授那一封比赛的奖品更真诚更贵重。
    “对了,莱斯利还送了你一块名牌,让你挂在办公室门口。”裴彻把手机递给她,说:“他昨天看你没回他消息,以为你没看到,正好我也在学校,他直接把照片发给我了。”
    谢宜珩慢慢地走过砖石路,开玩笑道:“你好像是来伦敦给我送圣诞礼物的。”
    一块黄铜的名牌,光看照片就沉甸甸的很有质感。“Louisa”里O这个字母接近正圆,一串字母很有几何排列的美感,是她熟悉的Futura字体。谢宜珩端详片刻,问他:“你有莱斯利电话吗?我给他发条信息,这个真的很好看了,不用再修改了。”
    裴彻说了声好,把莱斯利的邮箱地址发给她,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回去。深灰色的石墙古朴厚重,谢宜珩看着变幻莫测的光影,眨眨眼睛,问他:“还有圣诞礼物吗?”
    裴彻迟疑几秒,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相片,慢慢地递过来。
    她当年走得太果断,没给任何人说再见的机会。所有的课本和作业都放在locker里,根本没带走。一个学期很快结束,漫长的暑假即将来临。老师要求学生清空locker,学生们都在打打闹闹地开玩笑,憧憬着夏威夷的沙滩碧海。佐伊看着谢宜珩满满当当的locker,沉默许久,最后拿了两个大箱子,全部带了回去。
    当时裴彻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牛津参加夏校,并不知道这件事。
    十月底,裴彻去波士顿参加国际物理学会议,不但碰到了老熟人托马斯,还遇见了托马斯的太太佐伊。晚上闲聊时,佐伊正好提起了这件事,裴彻礼貌询问了可不可以替路易莎取回。
    佐伊还是以往的热情样子,只是这次面露为难,说:“但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齐全,而且我高中毕业就搬家了,这些课本都留在了孟菲斯的家里。”
    他向佐伊道谢,开车去田纳西州,打开那个尘封多年的地下室。蛛网和尘螨密布,空气都泛着陈旧腐朽的味道。两个箱子塞满课本,他把每一本课本逐页翻过去,最后在谢宜珩的哲学书里找到了这张照片。
    宝丽莱的相纸过了十年尚未褪色,只是边角处泛黄发软。谢宜珩捏着这张小小的相片,胸膛被陈年发酵的酸涩缓慢湛满。
    她找了很久的照片被她自己狠心丢掉,一直安静地藏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下室里。十年过去,这张照片奇迹般地在田纳西州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下被保存下来,直到等了许多年的人终于撕开箱子的封条,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照片上她还是长头发,穿着松松垮垮的粗针毛衣,是当年很时髦的深绿色,举着试管,笑得轻松又自在。裴彻站在她左边,低头看着她,少年时的所有情愫都在那低头的一瞥里。
    谢宜珩盯着手里的相片看了很久,才问他:“哪里找到的?”
    裴彻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说:“你的哲学课本,讲理性批判的那一章。”
    谢宜珩想了想,害怕自己的摸鱼笔记被发现,说:“那几节课我没好好听。”
    裴彻笑了一声,目光里有几分促狭的意味:“我知道。”
    那一页讲的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左上角配了一张康德的肖像。谢宜珩上课的时候又在游魂,拿了支绿色的马克笔,照片上方写一句“I want to stop philosophizing”,照片下写一句“But I Kant.”
    他看到这行字,有点想笑,又看了一遍,才发现这是个老掉牙的笑话。只是当时谢宜珩不怕死地在课堂画的海报上加了这一句,他忍着笑,看谢宜珩大胆艺术创作。
    黑衣服的牧师低着头快步走来,轻声说道:“费吉厄斯先生快要结束排练了,请两位过去。”
    他们穿过礼拜堂和Pyx房间,司事推开中殿的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拱顶的玻璃洒进来,满眼望去都是闪烁的金色。精美的浮雕饰屏栩栩如生,上个世纪的管风琴就在高处注视着他们。
    费吉厄斯的排练尚未结束,淙淙流淌的管风琴乐声从高处倾泻,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回响深沉漫长。
    谢宜珩走到饰屏前,在椅子上坐下,又把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收进口袋,吸吸鼻子,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照片,不能算。莱斯利和亨利都给我圣诞礼物了,连爱德华都发我邀请函了。你呢?”
    教堂里满溢着柔和肃穆的管风琴声,彼此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渺的不真切。裴彻低头注视着她,目光从眉梢一寸寸描摹到脸颊的轮廓,鸦羽似的睫毛沾上落日的流金,眼瞳明亮澄澈。
    四周的空气里尘封着中世纪的尘埃,这一秒的凝视太长太长,长得她的灵魂无声尖叫,长得纷繁光影闪烁着掠过,她回到波士顿春风和煦的黄昏,回到脚步轻盈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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